【前世林海】悠久之诗
【前世林海】悠久之诗
林克x海利亚/初代勇者x女神 仅是基于外传漫画衍生的故事,包含大量个人设定,与游戏多有不符之处,敬请谅解。 * 多力的汀奋扬双臂,于狂舞中催燃火焰,踏出应许之地;聪慧的娜卢吟唱颂歌,缔结星轨,令律法周转运行;勇毅的花柔播撒流风,以纯净的心魂抟造万千生灵。 世界初生伊始,万物崭新未醒,大地不曾蒙获姓名。 诸神将遗留之力化作黄金辉煌的结晶,自云端降下第一场赐福的雨,群雨落在赭红沉实的陆土之上,刹那孕成一个无疵无瑕的形象。 又一位神祇诞生在天地之间,神圣三角自其背后煌煌闪熠,她左手抱琴,右手持剑;珠饰凝泪般悬坠额前,她丰发白臂,优美无拟。 三位女神拊掌伫立,齐声赞叹道:“多么美丽啊!” 于是这新生的女神便被称作海利亚,意即美丽之物。众女神将黄金三角托付于她后翩然离去,而这片广袤的大地,从此也因她而得名。 * 坑道斗折蛇行,两侧炬火明灭不定。魔物握持人王所佩的剑嗅探而来,獠牙龇出口外,其上血rou斑驳。腐臭充斥黑暗之地,至深处隐约浮出生命的鲜活气息。 黄昏时分,魔族仅凭一千兵卒攻破城都,自王宫正殿长驱直入。侍从和卫士遭刃锋挨茬伐倒,无神双目倒映清辉盈溢的夜空;长枪短剑镶衬在银红地毯上,不住闪烁凌乱的艳光。 同袍或在痛嚼骨rou,烧杀取乐,或为争抢财帛大打出手。而它从某个隐秘入口误钻进曲折坑道,才发觉这里通往一处建在地下的监牢。 蝙蝠跌撞拍翅,沟鼠惊惶逃窜,铁钎疏密错落,围插一道兽栏。魔物在牢前站定,两只竖瞳迸射幽绿磷光,于是囚徒的脸被短暂地照亮。 那人半身埋藏在昏昧中,四肢皆以重铐镣束。胸膛大片敞露,衣物犹存遗迹,堪可遮蔽躯体。 “喂,你不饿么?” 他向魔物搭话。那声音与心一同死去太久,如今一夕复生,不免断碎嘶哑。 猎物近在眼前,撤去兽栏便任它宰割。猩色长舌拖到口边,魔物的嘴腔不由涌出涎水,蘸湿两排雪亮尖齿,落在地上滴答不绝。 繁缛发缕淹没面目,那人犀薄唇锋微动,音调竟似发狂般喜悦,“来,你来。” 鳞尾不意扫平机关,轧轧声响渐起,监牢轰然大开。甘美血食唾手可得,魔物难耐腹中饥馑,霎时咆哮出声,朝牢中的囚徒猛扑过去。 * 刺锐声响由远及近,剑尖拖曳于地,沿途滴沥一串晦紫的血滴。林克步履蹒跚地踏入宫室,抬眼环顾。一众囚犯蒙他释放,于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二十二岁,终得重见天日,眼窝沉陷,双目郁蓝。唇际线条深若蚀刻,心如锈铁渐趋磨灭。 华贵帷幔颓然委地,兀自蜷缩成一条垂死赤龙。妃妾不欲受辱饮毒而亡,乐师拗断丝弦将自己勒毙。忠实臣僚逐阶堆叠,王残零的尸身四散于宝座旁,颈上空空,白日下曝出一处血洞。 他别过头去,不再观看。 一袭长袍软瘫在他足边,青年以剑挑起,遮掩住死尸不愿瞑目的脸。 长袍以金线浮织王家纹章,饱浸哭喊与掳掠,服色由端严变为剧艳,若将其覆盖在尸首上,仍可保全亡者最后的体面。 林克曾追随他高举的旗帜而战,也曾与他抽出短匕割开手腕,令其同时流血。他们将新鲜创口覆压一处,誓言永不相叛。 然而君主一旦投入王座的怀抱,心中随即孽生疑虑。遑论林克身为将领,竟敢当庭抗辩于他,终未听命征掠别族,不肯尽责扩张疆土。 臣属适时进言,送来上佳的理由。狱中岁月如流,待绑缚他四肢的镣铐终于戛然松脱,一生中最鲜焕明亮的十八岁已然匆促揭过。 既已身死,恩怨全消。 昔日伙伴甫一领兵冲进门来,便目睹这形销骨立的人挥手将宝剑掷向白垩王座。他神色不明,金发未加修剪,如雄狮乱鬃堆叠在眼前。 剑嘶号一声,堕在地上腰斩为二。林克不耐地用手捋起额发,两道炭红视线转向众人,烫得他们浑身战抖。 无须多言,一人埋首举臂,呈上林克平素所用的剑,数道目光将青年团团围绕,敬与畏兼而有之。 林克胸臆起伏,长吐一口浊气。他接过剑来,睡狮再度苏醒,亮出牙爪。 * 王宫偌大,虽则横遭一番洗劫,但仍存留不少资财。林克指挥余下军士驱散了四处肆虐的魔兵,又急命部下将宫中余财取出,全数散发给饱受侵扰的民众们。 城池宛若一座孤耸的岛屿,林克立在墙垣上向远方眺望,群山旷阔苍茫,风声无休止地回唱。 数日以来,魔族的攻势有所减缓,他们正稍作休整,一人无意瞥过天际,忽然惊叫出声,抬手指向空中。 林克仰面看去,察觉空中似有一人乘在鲜红之鸟的背上,他们自太阳中显出形影,光辉灿烂不可直视,径直朝地面翔滑而来。 军士道是魔物袭击,纷纷戒备起来。他们一齐朝天拉弓射箭,然而羽箭离弦即折断,竟无一枝能挨近他们身边。 林克看出这一人一鸟并不为寻常箭矢所扰,心中不禁一动,遂举起手来,喝令兵士莫再放箭。 女子从巨鸟背上跃下,飘落在青年身前。 额前连缀明珠,她的眼更胜珠光,唇若处子,无须敷彩。发长过膝,沉绵氛氲,如半融金雨编织而成。裙尾凝集一行浮花雪沫,曳地却不融去。 她仪容美观,无可指摘,而这美正如时代本身,非神力所不能致。 见人群惊疑不定,她自行道出身份,“诸位,我是白之女神,海利亚。” 赤红的巨鸟头颅高昂,蹲踞在女神身旁,任她娓娓说明,“而它乃是神之使者,楼阁鸟。” 周围一片哗然。 楼阁鸟讥嘲一声,翅羽倏然怒张,口吐人言:“你瞧,海利亚,他们惊慌到连神和魔都无法辨明,只晓得一味地胡乱抵抗!人类不过如此,渺小得让我不愿屈身相助!” 林克面色一沉,高声驳斥:“楼阁鸟,我们战斗至今,所付出的伤亡并不容你藐视。即便你是神的使者,小看人类也未免太过狂妄!” 它盯住他,眼珠一错不错,“你是什么人?” 青年迈出一步,迎上巨鸟审视的目光,“我是林克。” 他说得掷地有声,“于神而言,人类的确渺小至极。但我们不乏抗争的勇气!” “哼,那我就拭目以待。”楼阁鸟不屑地吐出一句,旋即偏过头去,用明黄利喙梳理起红如焚焰的翅羽。 “林克。”而她复述一遍,神情若有所思,“你的名字,应是雨的意思。” 他稍一怔忡,抿唇颔首。而她微笑起来,温声说道:“大地上的勇士……我终于见到你了。” 见海利亚朝他伸来一手,林克便报以潦草的一握,掌中所感仿佛拢起七重流水,柔泽亦无色。 * 神祇现世,侍奉她的亚人五族亦与女神同至城中。这一事迹令低迷士气得以提振,也使城中民众欢欣不已。 过去的王曾发愿在国都中央造一尊白石神像,因其硕大无匹,空耗不少人力物力,然而直至魔族攻入城堡,也未能如愿竣工。 而现在民众自发组织人手,齐心协力要将神像造成,林克知晓此事,丝毫不加阻拦。此世恒乱,人心流寓,崇信神灵固然不能填饱空腹饥肠,但总可慰藉无所归依的惶惑。 他归剑入鞘,瞧见她赤足往来于城中,数人跪伏于地,把额心埋进神祇踏过的泥尘里,似哭似笑叫喊道,我们得神相助,为神所爱,神果然不会离弃她的孩子。 指腹填入剑柄凹凸纹路,林克低声自语,对那不远处叩头至流血的人,“……光是缩在一边虔诚祈祷的话,可是无法把魔族赶出这里的。” “不错。众位人子中,独你最有资格如此说。”不知何时,她已站定在他的身边,白衣金发,步履轻妙无俦。 “林克,我有一疑问,请你为我解答。”海利亚咬唇沉思,眉宇乍现细惘,“他们并非我所抚育,又为何视我为母?” 林克瞥她一眼,随口回道:“无须见怪,我们这一支,大都自称为女神的后裔。” 海利亚闻言,稍一歪头,显露深思的神情,“我确实曾在世间盘桓许久,但并未与人交合过,又怎么会在地上留下子嗣呢?” 林克哭笑不得,只得耐心解释道:“那不过是各个部族的传说罢了,多是借你之名论证自身血统高贵,大可不必当真。” 女神轻掷一笑。她看向他,出声说道:“林克,我来找你,是要托付给你一把剑,它名为驱魔之剑。” “这把剑原由神所作,亦唯神可用。但我清楚,你是唯一能够发挥它全力的人,而这是神也无法做到的事。” 海利亚注视他刚毅面庞,和声询问:“林克,我将授予你驱魔之剑。你愿意接受它吗?” 青年听得越久,浓眉就蹙得越紧。他额上横亘几许皱纹,唇线抿得密不透风。 缄默少顷,林克沉声答她:“女神啊,我曾长期被囚于牢狱,乃是不洁之躯。这样一把神圣之剑,我如何有资格将它触摸?” 女神浓睫低颤,目色忽转黯然。 “林克,你绝非不洁之躯。”海利亚抬眸望他,语声复又清越,“剑与我最清楚不过。” 青年失笑,将垂系耳下的石环指给她看,“我本是奴隶,低贱,脏污,杀戮不知凡几——就算我是这样的人,你也全不介意?” 海利亚较林克矮上些许,她稍一仰首,双唇恰可吻过穿缚他耳垂的石环。女神呵出的气息擦过英雄的颊侧,从左至右,皆不遗落。 凝睇他浓蓝的双眼,她宛若镌刻般断言:“奴隶又能如何?我信任你为人,决不因外物所动。你无需拘泥于此,从今以后,这将成为勇士的象征。” 林克手抚耳际,目中神采微亮,他不由叹息道:“你所说的这些,听来更像一个誓言。” 海利亚点一点头,无比笃定地回答他:“神说过的话,会变作誓言。” 林克双肩一沉,终是放弃了所有推脱。倘若定数的力量无可抗拒,便只有尽力迎接这一途。 * 授剑仪式当日便在城下进行。于众人注目之下,海利亚曼声念出一段祷词,她使用某种散佚已久的古奥调子,听来有如吟唱祭天的祝歌。 “无论翱翔于天,还是流转于时,抑或湮没于夕暮之晖——” “地上的勇士啊,此剑一如命数伴你左右。” “自慈雨而始,由劫火而终。” 四面静若冰封,林克以余光瞟过身周,察觉只有他一人能够听懂。而她自袖中垂下一手,指排削玉,似飞鸟于他眼前簇翼停留。 待女神祝祷已毕,英雄一撩披风,铿然跪下。他屈伏颈背,嘴唇却并未触及她的肌肤,倒是那枚结缀于中指的宝石,代她承接菲薄一吻。 他抬起头来,平举双臂,到底还是从她手中将剑接下。 万人欢声雷动,而林克则出神地注视着驱魔之剑。苍淡蓝翼舒展开来,成双卫护剑柄;剑面锋利明亮,光芒不可逼视。 抬臂的动作波及他背后伤处,肌rou不待弥合便又一次开裂。青年面色霎时僵硬,旋又收敛,而她跟随他的眼并未错失那一瞬间。 * 帐外的夜风如蛇群流窜而过,帐中的火光富含熟蜜的色泽,帘幕只消一响,便能摇曳得不止不休。 全无征兆地,林克意识到她就在这里。那应是从灵与rou中生发的感知,犹如半身总是在寻求彼此。 人子朝神祇望来,眼光既深且静,略略微妙的侧首。血液泛出乌色,从肩头流淌到背后,他回过头去不说话,半身精实赤裸。 她轻声道:“你那时的伤一直未好,我说得对么?” 语气听来颇为笃定,仿佛早有预知。林克不置可否,兀自保持沉默。 那时他困囿牢中,为挣脱枷锁赌命一博,虽然成功杀死魔物,夺得武器,脊背却不免遭遇利爪剐出深痕,创口迟迟未愈,淋漓敞露至今。 可他无心多加照管,毕竟当下局势不容乐观。 她静下来,用眼和手触摩着他。 这一具躯体顽健如磐石雕就,尚存些许少年余味,皮肤上无处不攀缠骇人的战伤。旧痕无法消灭,盖因年数日久,业已凸硬死白。 海利亚移开指尖,光晕逐渐隐没于掌中,“我已经把毒素祛除了。但这伤口很深,你要小心调理才是。” 而他不以为意,淡然回她一句:“硬捱也捱得过去,等它结疤就好了。” 林克甫一降生便入奴籍,此身能携带的不过水中倒影,能留存的唯有沙间足印。譬如牧人烧烙栏中畜群的毛皮,他那被穿刺毁伤的双耳,正是奴隶生涯落下的印记。 男孩刚能端稳木枪,皮鞭的梢头就在光裸脊梁间威迫地摇晃,驱赶他走上斗兽场。从狞猛困兽战至嗜血魔族,他搏命拼杀无数回,不过是供贵族们观看取乐。 他能苟活至今,身上新伤旧创不计其数。而背后伤势远未重到致人死命的境地,再痛上几日又有何妨。 她的掌心蓄满清凉,覆在他起栗的皮肤上,似含责备地按压,“所以你就放任它一直流血?” 肩面起伏波耸,林克不出声地笑起来。他转过头,视线似利刃,言语如钝刀,一并斩绝地向海利亚掷去,“不然呢?我流的血够多了,并不差这一点。” 哀伤的雾气从女神眼底弥漫到面庞上,她仍是一副全不自知的模样,“……我知道。” 海利亚赤手握住这把钝刃,转瞬交还林克掌中,“可你也只是人,血流尽了,你就会死。” 她凝眸望他,形色异常深切,不免惹人生出为她所爱的错觉。林克把头转侧至一旁,忽然无法再说下去。 待他又能正视她时,却只目睹海利亚寂静成一幅边缘洇染脱色的古画,色彩次第剥落,线条逐渐抽离,最后身影完全湮灭在空气里。 林克低啧一声,扶住额角,但觉胸口不意间埋入一根细刺,磨得他心头钝重生痛。 * 海利亚仅是离开数天,林克就自觉心神不属,而这症候竟一日比一日更甚。她忧悒的残像刺痛他的思想,犹如玫瑰寥落旷野,散逸荆棘之味。她仿佛无处不在,又诚然不可或缺。 一人一鸟相处愈久,楼阁鸟虽不甚情愿,但仍载林克上背。他们掠过低空,俯瞰全城,巡视这一片辽阔的大地,只见数道黑郁的纹隙致密地剖裂厚土,好似蛛网辐散开来。 林克问起她的去向,状似无意。红羽的神使带着骄傲的神气告诉他,海利亚是去拜访她过去熟识的友人。青年双唇微动,没再多问。 有时他竟不大敢看那尊新近落成的白石神像,那样一副伟赫而静穆的形体,背后折拢双翼,素洁面孔噙着慈母般的笑意,分明和她并不相近。 又或许正因工匠雕琢的形象与她相去甚远,人才只会敬奉神祇,而非倾慕神祇。 楼阁鸟振翅远飞,林克则朝女神像走去,于台座下寻到携琴漫游的白发诗人。往日他还在王国中任职时,因喜爱音律之故,同这位老人交情颇深。 三两幼童正围坐于诗人身旁,见他前来,嬉笑着散去。老人瞧他模样,神情态度颇显出一种纳罕,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像在哪里丢掉了大半颗心。” 林克思忖片刻,直叙来意:“近来我反复想着一个人,心中自然浮出诗与歌。” “我想用这诗歌取悦她的心,可我不擅运用词藻,只能用乐器奏与她听。而我是个门外汉,所以来请您指点一二。” 诗人捋着颌下一把长须,饶有兴味地追问:“我从不见你为此费心,说吧,你是想奏给哪家的姑娘听?” 青年语声稍顿,不乏懊丧地说道:“她怎会是我的姑娘?您就别再取笑我了。” 老人见他这般形容,心下忍俊不禁,面上不显分毫,“那你又缘何兴起取悦她的心思?” 林克迟疑一下,诚实地作出说明:“我对她发怒,而她本无错处。” 青年自怀中取出陶笛,这一段旋律日夜萦绕于他脑际,现下自唇边飘旋而起。而吟游诗人听罢,爆出一阵大笑,险些令他怀抱竖琴的十二根弦一并振动。 诗人止住笑声,抹去眼角泪迹,“女神在上,你所作的不是恋诗又是什么?孩子,你何苦欺瞒自己的心!” 林克一时窘迫至极,强自分辩道:“您莫胡说,我绝无他意。再者,她并非能以情爱亵渎之人。” 年老诗人昏浊的眼目闪出光亮,恰如烛炬照彻他灵魂中情愫的幽秘,“若神也未必这样想呢?” 青年还欲张口,诗人已摇摆起他白发苍疏的头颅,“我看得出来,你的眼总是随她奔走,追逐阳光的阴影尚在黑夜歇息。” 林克许久不应,眼神全无自觉地游移。 * 而他所思所想的她,此刻正立于云端之上,仰首向须眉皆白的巨鲸交代事宜。 “天旱地裂,魔物猖獗……如我所料不错,狄麦斯很快便要挣脱封印。他若苏醒,首先便要寻我开刀。” 海利亚闭目微笑,“我已去拜访过三龙,大地交托他们守护,天空则由你坐镇,如此我便能放心了。” “那么您呢?”空之精灵不无忧虑地出声询问,巨鲸的嗓音一如垂暮老者,深绿藤壶寄生在身侧,因行动落下数颗。 神祇意态端静依旧,仿若夏雪冬花,“别担心,纳利夏。我将倾尽全力阻止狄麦斯,纵然与他同归于尽也无妨。” 女神言罢,屈身行了一礼,“纳利夏,一切就拜托你了。” 电光与雷鸣不时掠过身畔,游曳于雨云中的巨鲸低倾长吻,隆隆应和:“请您放心,我必将尽职尽责。” 她颔首道:“那么,别了。” 海利亚待要远离此地,身形忽地停滞一刹,她轻声自语:“……这是他奏出的笛声。” 风声吹雨成歌,笛音绵忧摧抑,拂动她及踝的雪色裙摆。海利亚依循这往复回环的轨迹,一步一步,踏着乐声向云下的林克行去。 海利亚行而复行,不久林克的身影便映入她的眼帘。青年双眸半闭,十指在笛身上闪跃,一头通身洁白的雌鹿悠然走来,卧在他的身边。 笛声暂止,林克从兜里摸出一块蜂蜜糖来,剥开包裹在外的青叶喂给它吃。白鹿埋首舔舐青年摊开的手心,他痒得不禁低声发笑。 神祇披覆一袭淡白衣纱,来到人子的身侧。雌鹿双耳抖动,复又抬首,用那双乌黑的眼睛打量着她,呦呦叫唤起来。 林克闻声侧首,同鹿一道望向她。青年面上错愕与羞赧交相映现,乐句倏尔溃不成章。 草穗窸窣长扬,在风里抛撒一些淡绿的籽实。海利亚安坐其间,五指并作梳齿,理顺鹿背光润的皮毛。 雌鹿依恋地把头枕在女神膝上,她任由它去,对林克柔声说道:“这孩子很喜欢听你吹笛呢。” 他把手搁到后颈去蹭擦,半带掩饰地答她:“这我不很清楚。我把笛子一吹,它就走来了。” 其实他正想着她,用笛音重述为她而作的诗,哪里料想到她这就走来了,还坐在他的身边。 女神嘴角啜着笑意,悄声地请求道:“刚才的那首曲子,你能再为我吹一遍吗?” 林克不去瞧她,胡乱颔首应下。 风中结缀的音符一粒粒滚落到草地上,晶莹闪光。旋律延宕清扬,犹如海面旋漾细浪,在黄昏的余晖中耀目地流淌。 * 林克奏罢一曲,收起陶笛,却见海利亚挨他愈近,双瞳闪熠地将他问询:“你所奏的笛曲真美,它的名字是什么呀?” 他不由偏移了目光,避开她澄澈直望的眼,涩声回复:“海利亚……不,女神之诗。” 见她扬眉抬目,青年察觉失言,生硬地转开话题,“多亏有这陶笛,我才没在牢里疯癫至死。” “那四年里,当我实在熬不下去时,我就吹笛子。什么曲调都无所谓。”他说,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音孔,“毕竟音乐是自由的,谁都囚不住它。” 海利亚闻言,面色一黯,咬唇凝眉,“……你本不该遭到囚禁。” 林克自嘲地笑了,牢中阴湿重袭心头,“我居功自傲,违抗王命,故而被论罪收监。但我的确当面告诉王,我不会再为他而战了。” “因为我不想攻打别族,不愿掳掠壮丁妇幼,驱使他们做我国的奴隶。” “推翻旧王,再立新王。可新王旧王还不是一样!仍是一群人压迫另一群人,为奴的生死为奴,显贵的世代显贵。” 眼中淬炼火色,林克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我打仗,我流血,是指望不再有人受苦,不是为了让另一群人受我受过的苦。” 她覆上他蜷起的手,轻缓地抚摸。他那十指长年曳缰执戟,故而胼胝密布,指骨虽还修长,却因数次折断而扭歪变形。 林克初次正视她的面容,眼白沥出纠缠赤丝。他自小长在斗兽场上,那里血泊终日不见干涸。这一缕猩红色泽渗入他的视野,从此再也无法抹去。 “小的时候,我总在想,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人生来就一无所有,有人无需争斗也能衣食无忧?都说命运乃是上天赐予,可天命又算个什么东西!”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我们哪里是人,不过是会说话的畜生,杀伤几个又有什么所谓!若死得姿态漂亮些,还能多赚夫人们几滴眼泪。” “后来他们要我做角斗士……我不想死,便要令对手死,我活到现在,连杀过多少人都记不清了。” 林克咬牙自抑,五官横遭苦恨磨折,愈见出一种结晶断面样的深刻。他年纪尚轻,予人的印象却较本来的岁数沧桑许多。 他掉转眼目不看她,低语一如自问,“像我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吗?” “看着我,林克。” 海利亚用力握紧他的手,目光既清又亮。她启口叙述,一字一句皆敲入他胸膛,“夺人性命非你所愿。林克,你并不该死,更无需自轻。” 她既不表示怜悯,也不传达愤慨,她只做一面供人照影的湖。他从她双目间寻见自己叙说的倒影,那颗燎烧至白热的心却因她注入久违的温静,如此不可思议。 寂静萦绕于二人之间,旋即由她率先点破,“你恨他们吗?”看似轻描淡写,语义并不明确。 他苦笑一下,直言不讳道:“恨过。” 林克垂首,语声不自觉地冷诮,“我憎恨他,憎恨他们,自然也憎恨过你……我的女神。你瞧,我可不是什么圣人贤士,也并非无怨无尤。” ——慈悲圣洁的海利亚女神呵,你与天空和大地同在,平等地施爱于每一个人,为何独独不肯垂怜于我? 他曾经这般怨怒地对她叫喊过。 ——我衷心祈求你赐我一死,即使伶仃微末如虫豸,于我而言,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可是她从来没有听见他的祈求。从来没有过。 海利亚眉宇间浮掠一抹悲愁,“你理应憎恨我。” 林克猛地抬头,斩钉截铁般诉说:“不。这命运到底为我自己所有,迁怒于你是懦夫的行径。” “所以我一直想对你道歉,那一日,我不该向你发火。我把曾遭受的不公怪责到你头上,可你只是在劝我早些治伤。” 四目相对,他与她皆不再言语。白鹿低鸣一声,立起身来,撒开细长的四蹄一径奔远。 良久以后,海利亚蓦然扬唇笑道:“作为你冒犯我的惩罚……林克,你愿听我弹奏一曲吗?” * 闻言林克心下一松,又是一暖,只听海利亚絮絮地对他解释:“当时我走得太急,就忘记应当面告诉你,其实我并没有生你的气。” 她扳起指头数算,动作颇显几许稚气,“火龙奥尔汀、水龙费罗尼、还有雷龙拉聂尔。我为交代一些事情,才赶去见了他们一面。” 海利亚神情烂漫,自顾说道:“初见那时,他们年纪还小,肆意游乐,祸及生灵。我十分生气,就和他们三个打了一架。打赢以后,他们果然乖了好多。” 她低笑一声,“但这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他们都长大了。” 一缕金发自肩颈游至胸前,海利亚抬手拂开,语声悠远,“许久不再弹琴了,真是令人怀恋。那时我还曾化名塞尔达,行走在这片大地上。” 林克不禁挑眉,问道:“塞尔达?” “是的,”她轻浅颔首,声线夹带一丝跳脱,“这样行走起来更方便些,我亦不愿时时被顶礼膜拜。” 女神挥手化出一把基萨拉琴来,扶正琴身预备演奏。那琴乘在她的膝上,青年发觉自己竟妒嫉起它来,心中猝然一悸。 他待要开口言语,只见海利亚竖起食指比在唇间,意态牵惹心目。 “嘘——” “林克,你听。” 女神以左手控按琴弦,右手五指交错着扫过弦面。光线分明地裁开她皎洁的侧影,垂顺的长袖于晚风中流露欲飞的表情。 琴声忽转盛大,身周霎时静至透明。此刻天空朝大地俯身相就,与他一起屏息聆听。 她大约早已习惯沐浴着山风谷雨,面对空阔的荒野独自抚弄基萨拉琴。乐句盈溢华彩,悱恻萦回,却又蕴蓄着郁勃而热烈的伟力。 从琴曲奏响之初,林克便分辨出来,海利亚是将他为她而作的诗歌由尾至首演奏,如此一来,便成就一首她寄予他的返歌。 * 不待余音散尽,两扇睫羽一颤,海利亚蓦地睁开眼睛。银弦齐声断绝,她腰肢屈折,倾注在他身侧。斑斓珠链脱出额间发束,而今废然滑脱。 林克大为惊骇,伸手扶住海利亚,心中忧惧不可自遏地淹没口鼻。发缕若水波从青年胸前泻下,她低垂的面颊恰能品咂他的心跳。 她轻柔无拟,是光亮急遽凋零。他出于本能地收拢臂膀,下一个刹那,她便自他掌中怀里悄然流逝,他只嗅见一脉碾冰似的幽冷香气。 他压下失落,急声询问道:“你还好吗?” 女神冲他笑一笑,示意自己无事,唇间褪落浓花的鲜艳,满溢圆月缺损的白。 “神之血rou,即为不朽。我以血rou为引,藉琴音为凭,如此便可在天地间设下障蔽,令邪恶之力无法逾越。” 她不无歉意地对他道:“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林克沉沉摇头,眼神却紧捉着她,丝毫不肯放松,“虽然我并不清楚,你是缘何要牺牲到这个地步,不过——” “你曾说,我只是人,”林克复又补充道,“而你也只是神,不是吗?” 沉浸于青年深挚双目,海利亚怔忪一瞬。神祇那双素擅诉说的眼眸如今喑哑不语,唯见波光动荡而已。 旋即吊桥垂落,城门洞开。她对他坦承自己的败绩,不含丝毫懊恼,“啊,你说得很是。现在我被自己投出的长枪击倒了。” 她耐心舒开他拳紧的五指,笑颜宛若朝霞和雪,“但人有人要做的事,神也有神要做的事。” 林克便不再多语,他俯身拾起那一条珠链,重新将其镣束在女神发间。 瞳目若湖心并蒂的莲花,她的双眸此刻倒映出他的面影,这娟洁之花就仿佛是为他一人而开。 他凝视她,由衷赞叹道:“与你十分相称。” 而她满怀欢悦地答道:“多谢你的称赞。我之神名,本意便是美丽之物。” 林克瞥过置她身侧的基萨拉琴,似是想起一事,便向海利亚询问道:“你可以把这段旋律教给我吗?” 海利亚稍显惊讶,喃喃道:“我以为你已学会了。” 林克实则已将这段旋律刻在心跳和呼吸中了,可他却对她说道:“我还不能熟记。所以,请你再弹一遍吧。” 海利亚面上不显疑窦,只凝睇林克良久。那双眼眸蓝意涔涔,譬如水晶般通透。 晚风吹动白纱与金发,女神莞尔一笑,温声对他允诺:“想听多少遍都无妨。倘若你要求,我就会为你弹奏。” “因为这是你的心愿,所以我来为你实现。” 林克放任自己失神片刻,无言消受这短若一生的清澈光阴。他以双眼啜饮海利亚的形象,如此便能永远地将她烙印在心底。 * 自这一日后,林克每每走出城池,皆是与海利亚并肩而行,他拄剑独守在她身侧,静听她于林中演奏琴曲,以此加固所设障蔽。 如是反复三次,最后一回,海利亚敛起满地琴音,女神吁叹一声,终将她所作所为的因由向林克全盘托出,原来她打算让人类迁往天空。 “黄金三角本为创世诸神所留,更接近于世界最初的规则。”海利亚斟酌片刻,淡声叙述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