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离婚这种事情，提，就必然要离下来，不然就干脆别提，撞破他和秘书的事情以后我不动声色，因为当时正是多事之秋，婆婆的病越来越严重，我若是提离婚只怕老太太当场就过去了，这一拖就拖到给婆婆送了终，南南也初中毕业了，一个暑假我和南南去看他。

    “欢迎！”他从屋里急匆匆冲出来，把我们俩抱在一起，然后松开站在那里笑着看我，边无措地搓手，南南上前依恋地抱住他的胳膊撒娇，我含笑看着他们亲昵，夫妻是夫妻，父女是父女，这时我从余光里看到了那个女人，我转头体面地打了招呼。

    他没有时间陪我们玩，对此他很抱歉，这是一个产粮大省，如今正好是农忙时节，今天这个来调研明天那个来调研，他经常一出去就是好几天。

    “爸爸，你带我一起下去呗。”南南说，他们父女关系是远超我们母女关系的，宁愿下去晒太阳也不愿意陪我在家凉快。

    我有点吃醋：“你爸爸忙起来把你忘了，看你怎么回来。”

    “我爸爸不会的。”南南对她的爸爸很有信心。

    结果真的把孩子忘了，南南气冲冲回家，整个人都晒黑了，朝我发牢sao，她爸爸带头在前面风风火火地走，她一点也跟不上，在车里等吧，又无聊，她原来以为做官多么风光，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她以后坚决不要子承父业，说完来看我手里的外文书，看了又发出一声哀嚎，说也不要子承母业，我们两个大人被她逗笑了。

    看着她快乐的模样我那句离婚无限地拖了下去，直到暑假要结束，这才到处去玩玩，眼看要九月，太阳已经不是那么晒了，吹来的风也有了凉意，游乐场里全是临开学来一场“末日狂欢”的孩子，因着怕晒，我穿了一件长袖仿旗袍的连衣裙，拿了一把竹扇挡着太阳，在树荫下的排椅上昏昏欲睡。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瓶汽水，冰凉的玻璃瓶外沁了一层水珠，我为难地合起扇子来摇了摇，解释道：“身上不舒坦。”

    “哦。”他这才恍然大悟，讪讪把汽水放在了一边。

    南南在旋转秋千上尖声叫着爸爸，额前的头发热得一缕一缕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纵然看不到我也能猜到，那漆黑的车窗后面肯定有人盯着我们，在小孩的喧闹声和夏末无力的蝉鸣里，我内心一片平静，转头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回趟北京，我们把离婚办了吧。”

    他没听清，问道：“什么？”

    “离婚。”我又说了一遍。

    我确定他听清了，但他仍然疑惑地扭头看我又问了一句什么。

    我移开视线没有回答。

    他无措起身，拿着汽水嘟囔道：“你不能喝凉的是不是，我去给你换。”

    我抬头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南南，看她自己的意思，哪怕她选你，我也可以在北京继续带着她。”

    他脚步停在我面前，脸上肌rou颤动，片刻后蹲在我面前，拉着我手诚恳道：“我是不是太忙了，你等等，等我调回去，调回去你就不用这么累了，我……我以后以家庭为主，我，”他恳求道，“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我意已决，平静道：“你别这样，我们给彼此留点体面，离婚不一定非得撕破脸，以后还可以做朋友，你可以随时来我家看南南。”

    他站起来徒劳地转了几圈，然后面对我无端指责道：“你外面有人了？”

    我失笑，什么叫倒打一耙，我站起身凛然道：“你不要体面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起诉离婚。”说罢喊女儿离开。

    我回到北京才知道我想简单了，我身边频繁出现一些生面孔，而且有人在查我，我怒不可遏，回家把电话拨了过去。

    “是你在查我是不是，还派人跟踪我？”我忍了又忍才没有骂人。

    他很平静，平静到气人：“我查查谁给我戴了绿帽子无可厚非吧。”

    我咬牙切齿道：“我不是你。”

    “离婚你不用想了，如果你外面有人，你们断了我既往不咎，如果不断，我就不确定他会遇到什么意外了。”

    我毛骨悚然，为他的语气，我换了口吻，认真道：“我，我没有出轨，我只是，只是，过够了。”

    他闻言也放低了姿态：“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谈，不要说离婚行不行？”

    我顿生无力之感，也退了一步，哀求道：“那你放了我行不行？”

    “你想都不要想。”他扔下这么一句话，挂断了电话。

    跟踪我的人不见了，我的父母让我过去一趟，我心中了然，他定然是和我父母说了，果然，进门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说我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

    我听他们骂完，和父母没什么要遮掩的，我说：“他出轨了，他在他工作的地方，和他的秘书不清不楚。”

    屋里静了下来，片刻后爸爸说话，内容让我吃惊。

    “男人嘛，在所难免，再说，他在那个职位上，就算他没这个心思，也有的是人扑上来，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提离婚，外面多少女人，她也没名分啊。”

    我大为惊愕，这是，我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可以说出来的话吗？我噙着眼泪口不择言：“枉你还是什么大学教授，你就是贪着他的身份！你想做什么大官的老丈人！可我不愿意做太太！通房小妾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是新社会了！”

    爸爸气得拍桌子：“你关着书房门两耳不闻窗外事！读书都读傻了！你知不知道女婿已经是难得的清流了，你扪心自问你没有错吗？两地分居，哪个男人受得了！”

    “受不了就离婚啊！”

    爸爸眼看要打我，mama慌忙拦着苦口婆心道：“你不能这么说你爸爸，我们不是为了他的身份，男人，难免行差踏错……”

    “我……”

    “你先听我说，女婿是难得的好人，那年你爸爸出车祸，你不在我们身边，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你生了南南扔下就走了，小孩子多难养你知道吗？南南发着高烧，他整夜不睡抱着孩子走来走去，就怕孩子出个好歹对不起你，我看了都心酸，他就错了这么一回，你为了南南，为了我们，忍了行不行？”

    我心灰意冷，这就是中国式离婚，婚姻从来就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我回到家还要面对南南的质问。

    “你又要出国了是不是？”

    我莫名其妙：“我没有啊。”

    “爸爸跟我说，”她努力忍着眼泪，“你又要不要我们了。”

    我身心俱疲，把她抱过来安慰道：“我们只是拌了两句嘴，不会出国，也不会离婚，我错了，我再也不提了，再也不提了。”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提过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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