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七十八 得根枝叶自茂

    峰花哼着小曲抱着洗好的床单回来。还没走到院子就听到一声怒吼：“我的菜啊啊啊——！死兔子你给我滚过来！”

    刚迈出的脚果断收回。

    去村里转了一圈，他急匆匆跑回来：“梁曼，快快快！”

    梁曼正拎着兔子耳朵想找他兴师问罪，看他这幅架势也唬得顾不上许多：“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云凌一手抄起凉饭，一手拉起梁曼：“没时间解释了。路上说。”

    待两人一兔来到了某位村民家门口，这里竟已聚集了不少人。

    原来，这家男的波申偷钱被妻子皮英发现，现在正薅着丈夫头发猛打。村子里不少人正帮忙劝阻。皮英边揍波申边对众人一一列举波申这些年犯下的糟心事。

    梁曼骑在峰花脖子上，凉饭趴在峰花头上，三个人挤在人群后围观起八卦来。

    这波申自打成亲以来就一直不务正业。不仅常年沉迷赌博，还时常在村子里偷鸡摸狗。隔三差五的摸只鸡啦，偷几把菜啦，东西虽不贵重但十分恶心人。只是碍于他娘子皮英在左邻右舍间人缘颇好，再加上没多大财物损失，所以邻里们平日里常常多有忍让。

    直至此次，波申竟然胆大包天的偷了邻居家祖传的玉镯子去赌。在被人察觉端倪后又偷去家里压箱底的财物，打算连夜翻山独自逃去中原去。

    这个波申属实不是东西。

    皮英的这一番话让梁曼听的都心里起火，忍不住义愤填膺薅着底下人的头发恨恨暗骂。

    凉饭三瓣嘴也跟着叼着头发嚼嚼嚼，只有峰花在底下嘶嘶地捂着头低呼轻点轻点。

    没成想皮英的这一番话并没有唤醒人渣的良知。那狗男人还不服气，坐在地上嘟囔，说不想过和离啊，早和你说过了。是你自己不愿意。

    族长叫了人来把波申绑走了。大家也纷纷围上来劝皮英，宽慰她此事与她无关。

    皮英无力地依靠着墙，一声不吭。许久后才慢慢说：“当年的他不是这样的…”

    皮英讲，当年两人相识时，他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后面，死皮赖脸的要和自己好。两人恩爱时，他更是天天缠着自己。天天问她心里到底有多爱他。问她会不会爱上别的男子…

    可没想到。转眼几年过去，昔日最亲密的枕边人却早已面目全非。说着说着，向来强硬的皮英脸上淌下两行清泪。

    她低头说，必须和离。

    梁曼似有所感，眼圈也莫名跟着泛红了，心里有些堵堵的。

    原本只是来凑个热闹看个八卦，没想到自己给自己看难受了。她拍了拍底下人的脑袋，低低说：“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回去吧。”

    梁曼跳下来，云凌才发觉她眼圈泛红。赶忙又安慰：“怎么又哭了？早知道就不叫你来了。”

    见峰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梁曼心里更是堵得慌。她气哼哼地想，果然男的就是没有心，看见这种事完全不能共情。

    嘴上赌气：“哼，不哭难道还笑吗？谁像你似的，看到这种事还无动于衷的样子。”

    云凌给她抹了抹泪花，无奈地笑：“这也要怪我啊。可我一直就不会哭的。”

    梁曼当然不信：“怎么可能？你小时候绝对哭过！就算小时候不哭，你出生时也必定是哭着的！”

    没成想云凌却正色道：“你还真说错了，我出生的时候没有哭。不仅出生没哭，我自小到大都没哭过。”

    原来当年云凌出生时，确实是与众不同。他不仅刚出生就会睁眼，还见人就咯咯笑，被奉为当地的一桩奇事。

    因为此事颇为稀奇，加上其中有好事者加以传诵，他的事情转瞬间就传遍十里八村。大家都过来围观。

    见这个婴儿当真如传说中一般嘴角含笑，双目有神，一声不哭，每人都啧啧称奇。

    当时的大长老正好从此地路过，听到这个传闻后，也过来看。

    看过小云凌后，大长老对他的父母说：“此子绝非凡人。天生不会哭，就是天生比普通人少一份感情。须知，人之初，六根全。少一味情，则多一味清净。不会哭，这意味着他在修行之路上比别人少一分阻碍…这孩子将来必定非同寻常。”

    因此好言相劝了云凌爹娘。太初峰的名号如雷贯耳。最终云凌父母同意了将小云凌舍予他。

    梁曼当然不信这种没证据的事。她拧着他腮帮子恨恨质疑：“所以你想说，我练了一个月都突破不进第一层境界，是因为平日里哭太多吗？”

    云凌捂住脸义正言辞：“绝无此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

    一提及他散去的心法，梁曼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踢着块石子，有一搭没一搭问：“…那你之前修行时，内心清净到底是什么感受？”

    云凌想了想：“嗯…清净，就是心里很空。看什么好似都是淡色的…一直到和司景打起来为止吧。许是那时也年少气盛，对他稍微有些愤怒。自这里开始，就渐渐有些不一样了…”

    提起心法，峰花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讲自己下山后，司景和他讲了许多尘世之事，自己受益许多。又讲他当时与连夏一战后发觉自己功力尚浅，根本无法将其一击毙命。又讲自己回去闭关，是如何如何从尘世之事中恍悟，最终勘破第八层境界。

    他道：“我时常怀疑，心法的主旨恐怕根本不是大长老所认定的体相无心不染不碍…只是祖师留下的这些口诀玄之又玄，我等凡夫俗子一时难以勘破。”

    一旁的梁曼闷闷道：“…这样来看，大长老说的没错。你于修行一道上天分极高。如今功力尽散，也不知太初峰什么时候才能迎来下一位像你这样独当一面的掌门了…”

    云凌眨眨眼，瞬间反应过来她的低落：“迎不迎的来不都得我先让出地方来吗？我不腾出地方，哪有后起之秀的地方？…”

    又笑嘻嘻地拎着凉饭耳朵上的白毛毛去搔她脸：“再说了，我又不止是在修行一事上天分极高。梁曼怎么不说我在别的事上也天分极高！”

    梁曼斜睨他：“恕在下眼拙，我只看出你在气人一事上天赋极高！”

    云凌一本正经：“所谓打情骂俏，梁曼老是被我气到，正是因为梁曼喜欢我的缘故，我要说的也正是如此。除了修行以外，我还在讨梁曼欢心一事上天赋极高…不然缘何梁曼见识过了那样多的男子，最后还是独独钟情我一人呢？”

    梁曼瞬间小脸爆红，一脚狠狠踹他屁股上：“谁独钟情你一人了？不要脸！你问过我同不同意了没！…再说这天下男人多的是，信不信我分分钟爬墙给你看！”

    云凌不慌不忙地捂着屁股躲开这一脚。

    他抱着凉饭随手掸了掸袍子，仍是万分潇洒恣意地冲她微一挑眉：“天下纵有千千万个男子，但也只有我一人最好。也唯有我一人能配得上梁曼。”

    “——根本无须多问。梁曼遇到了我，便无人再入的了梁曼的眼。”

    ……

    扎川儿子今日要娶亲，请了全村人来吃席。峰花一大早就去帮忙了。

    待到晌午头，梁曼抱着凉饭去蹭饭。

    这里的婚俗很有趣，与中原不同，他们这里的习俗是沿着小路摆上长长一条宴席，宾客们分列两排面对面就座。主家在前头领着唱歌载歌载舞，宾客们也欢欣鼓舞跟着一起庆贺。

    此时的新人正穿着彩色的喜服在村东边的竜树下磕头起誓。

    难得有这样热闹的事，围观者里三层外三层挤的水泄不通。

    梁曼想挤也挤不进去，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等云凌。顺便用凉饭给他占了个位置。

    左右转了转，远远看见峰花和几个附近村寨的年轻小伙子们凑在人群外。几人嘻嘻哈哈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春日熙熙，浮云溶溶曳曳，人群欢天喜地。云凌一身素衣，挤在人堆里。

    周围人热热闹闹，他低头应和着浅笑，眉眼温柔。周围的欢欣嘈杂似乎与他全无干系。只他是一派的暮春寒江朦胧月，玉山梅雪剑上霜。

    也不知为何，满满一片欢腾的人群中她却能一眼找到他。就好像万千人中，就真的独他一人与众不同。

    似有感应似的，他也隔着人群遥遥望来。

    两人目光相触的那一刻，他的眼眸登时亮了起来，冲她挥手。旁边人忙拉着他说些什么，他看也不看。

    峰花从人群中奋力挤过。凑到她面前时已经气喘吁吁。

    梁曼笑：“新娘子好看不，你看见没有。”

    云凌摇摇头，低头正忙着从怀里掏什么东西：“人太多了，我也没瞅见。”

    他掏吧掏吧老半天，从怀里掏出个芭蕉叶包成的小盒。峰花鸡贼地偷偷瞧了瞧四周，见没人注意赶紧塞去梁曼手里。

    梁曼掂了掂，还挺沉。问：“这是什么？”

    云凌眉眼弯弯，凑去她耳边用气声低低说：“祈福的糍粑，里面包着鸡蛋和红糖。给村里小孩分的…我眼疾手快，抢到一个。”

    梁曼扯着他衣领，凑到他耳边也用气声悄悄骂：“臭不要脸。跟小孩抢吃的…”

    到了正午，宴席快开始了。大家挤挤攘攘地欢聚一堂，围在宴席旁大声欢唱。

    梁曼被气氛所感染。虽然不会唱这里的歌，但也跟着夹在一起胡乱唱起来。

    前方突然有些嘈杂。原来是新人登场，要领着大家一起跳舞。

    梁曼正抻着头使劲眯起眼去看新娘子的喜服，头上却一沉。回头看，是云凌拿着个帽子戴她头上。

    刚刚云凌送完糍粑又走了。转眼间，他又换上了当地人过节的特色服饰，头上戴的六角黑帽挂着一溜串滴里当啷的小彩球，身上衣裳也是黑底彩线五彩斑斓的。他穿这一身实在是喜庆的很。

    他递来一套外衣：“快，快套上。”

    梁曼扯着裙子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是件女款的黑底彩线长裙。两人现在看起来似乎和当地人没什么不同。

    云凌拉着她挤着人群向外走，梁曼低头整领子：“去哪儿？凉饭还在桌上。…衣服哪弄的？”

    他回头说了些什么，周围歌声太吵梁曼听不清：“啥？”

    云凌停下来，凑去她耳边：“…衣服我借的，先不管凉饭。…走！我们去前面跳舞！晚上还有篝火晚会！”

    梁曼吓了一跳：“我不会跳！”

    云凌死死拽住她不让跑。坏笑：“没事，我也不会！”

    村子里披红挂绿，鼓乐喧天。一整天众人都身着盛装，齐齐欢声高唱。

    欢笑声似乎能直入云霄，响彻天际一般。

    梁曼和峰花也挤在人群中。

    篝火映得脸颊通红，嗓子兴奋地唱哑了也不肯停歇。两人紧紧拉着手，虽然根本不会跳舞，但仍大大方方地混在人群中，恣意尽情地高声歌唱。

    边唱边跳，载歌载舞，语笑喧哗。

    一直到深夜，两人才醉醺醺地相携回家。

    第二日，那封回信猝不及防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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