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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风/风信】城寨的风、头痛与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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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人说,爱和咳嗽是最难忍的。

    龙卷风手握成拳又松开、胸口隐忍地震了一下。他咬紧牙关,收紧的下颌线像一把刀。但在别人看来,他只是侧着身、微微地点了点头示意。

    “大佬,那我去处理一下。”信一的声音伴随着关门声及远去的脚步声,又这样过去了至少十秒,男人这才弯下身、用手帕捂着自己的嘴,昏天黑地地咳了起来。待像肺都要被咳出来的咳嗽告一段落,龙卷风看着白手帕里一滩猩红,面无表情地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房间角落的垃圾桶里。想了想,又随便捡了张报纸,同样揉散,丢在手帕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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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佬,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我的药压不住了。”

    四仔把碗递给他,龙卷风低头就喝,苦涩的药液顺着他的舌根和喉管滑进胃里。他眉头也没皱一下地喝光了。

    “嗯,知了。”

    男人抿了下嘴,视线在被药材堆得乱七八糟的台面上扫了一圈:“有没有糖仔,拿颗来吃。”

    “烟都最好不要食,”四仔拧开一罐盐腌着的陈皮递过去,“你什么也不说,太不妥了。”他指的是这件事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龙卷风捏了一块打卷的陈皮出来,放到眼前盯了一会——陈皮,陈皮好啊,既能当糖仔吃又能入药。听说九龙外围有专门做陈皮味的饭店,什么陈皮鸭、陈皮猪肺梅菜汤,改天应该带他们去尝一尝——他把陈皮含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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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妥的事情,就可以不做吗?

    不妥的事情发生了,可以坐视不管吗?

    发生在他龙卷风身上的不妥太多,多到手加脚都数不过来。不妥日积月累,就变成了他身体里的不妥、城寨的不妥、手帕上咳出来的血,和他之于信一。

    信一一直跟龙卷风同床睡到十六岁。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信一本来就是一手一脚被城寨理事人凑大的,街坊邻居统统都知道。

    最先觉出不妥的是龙卷风本人。因为有一天晚上,他照常上床、熄灯、睡觉,但却因为当天茶水喝太多而睡的不安稳,隐隐约约感觉有必要起夜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信一在自己身后贴得极近——太近了,热息都撩着他的后颈,一下又一下,急促又细微。与此同时,皮肤和床褥被料摩擦的声音又被几乎完全清醒得他听得太过真切。龙卷风闭着眼睛,意识到信一在嗅着自己打飞机。

    他就这样闭着眼睛、直到听到那细小的摩擦声完全止息、十六岁的少年轻手轻脚下床去卫生间清理自己,又重新回到床上窝到他身边,甚至给他掖了掖被角,最后陷入睡梦中。

    那泡尿龙卷风一直憋到早上五点。期间他根本无法入睡,维持着几乎僵住的侧躺,在脑海里数钱一样飞快过着种种想法。

    三天后,龙卷风亲自给信一收出了个小房间、铺了床、摆了台灯和书桌,以及一台新的有点奢侈的收音机。

    十六岁的信一沉默地倚在门边看他用抹布擦玻璃台面,问:“为什么不能继续一起睡?”

    龙卷风没有抬头,只用抹布细细地把桌角和抽屉的缝隙都擦净:“哏大个仔了,再睡埋一起有点不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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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卷风觉得,他咳嗽的时候,好像有人用石头不断重击他的肺门;咳嗽停了以后,那重击之后的疼痛就缓慢上移、到眼皮、到太阳xue、到后颈、最后在整个脑袋里盘旋。突突突地跳着疼,好像小鸟用尖喙敲玻璃窗。

    他只是刚刚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节按了按太阳xue,信一就走近,帮他把眼镜取了下来。然后又握着他的肩膀向后,叫他能靠在店里剪发椅的椅背上。

    “大佬,头疼是不是,我帮你按一下。”

    龙卷风还没出声,信一温热的手指就带着最合适的力度揉在了他僵硬的后颈和肩胛,又用指节抵着他发痛的太阳xue,一小圈一小圈的揉。

    龙卷风看着镜子里的信一——头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微微散下来,那头发每两周都还是他来打理的。信一按的专心致志,龙卷风感觉自己像一团纠结的毛线团、渐渐被信一的动作理顺和打开了。他想,如果信一有意,自己可以马上就死在这张椅子上。信一的确有意,但此意非死意——一阵叫人发狂的痒爬上喉咙,龙卷风没有忍住,低头咳了一声。与此同时,他握住了信一的手,在他的手腕上拍了拍,示意他可以了。

    下一秒,温水就被递到了他的眼前。龙卷风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晚上想吃什么?”

    信一笑了:“萝卜牛腩——大佬,你下厨吗?”

    龙卷风把杯子放到桌上:“又不是不行,去摘两条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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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一二十岁生日的时候跟龙卷风要礼物——前年他有了卡拉OK机、去年他有了一台摩托,今年他说他想和大佬喝一杯。

    龙卷风非必要的时候不太喝酒——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时刻保持清醒和理智非常重要。但他的信一要过二十岁生日了,那又有什么不可以?于是龙卷风买来了各种各样的洋酒,一样倒一点出来给信一尝:这是伏特加、这是威士忌、这是龙舌兰、这是金酒、这是百利甜……

    喝到后面的时候龙卷风自己先有了醉意,他叫停了碰杯,回自己的房间要躺着休息。躺了没一会,门被信一打开。青年一身酒气地躺到他身边,侧蜷着身子,盯着他看,眼眶被酒精蒸得发红:“大佬,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了。”

    龙卷风闭着眼睛:“你裤子不干净。”

    信一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把裤子脱了。龙卷风觉得有点晕,以至于信一凑过来亲他的时候,他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嘴唇上的压力是柔软的——二十岁的信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亲嘴本事,吃雪糕一样含他的嘴唇、企图把舌头也伸进去尝他大佬的滋味。龙卷风伸手揪住信一的领子,对方却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腿间探:“大佬,今天是我的生日。”

    龙卷风确实是喝昏了头,迟疑了一下,竟然真的带着点教学意味的开始动手——他隔着内裤的布料、手背感受到二十岁的yinjing在他的腕骨处跳动。信一像亲人的狗一样舔他的嘴唇、眼皮、耳朵和脖颈,头发蹭的他颈侧发痒。

    帮自己带大的小孩打飞机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龙卷风当下竟然没有想起来。他只知道自己手腕撸得发酸,然后衣服下摆被jingye泡透。

    信一又凑过来要吻他——龙卷风偏过头,嘴唇落在他的侧颊,他说:“信一,十二点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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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一在外跟人斗殴,从肩膀到小腹被镰刀划了一道,皮rou翻出来,几乎伤到骨头。那个时候还城寨还没有四仔,龙卷风就是半个手术医生。他用酒精给信一消毒、又涂上药水,最后用纱布一圈圈包起来。信一嘴里咬着龙卷风的一件衬衫,痛得全身都流冷汗,倒是没出多少声。

    自从二十岁讨要了过分的生日礼物以后,信一就失去了很多跟大佬肢体接触的特权。但他受伤的时候仍然享有特权——比如他认为自己虚弱到需要枕在龙卷风的大腿上。此时此刻大佬的体温变成一剂止痛药,对他来说总是很有效。

    龙卷风忍不住帮信一把汗湿的头发从前额拨开,终于皱起眉头:“别再跟王九他们动手了。”

    王九正跟着大老板学习硬气功,犯贱一样天天来城寨挑事,不知是纯找茬还是想练功。信一好像总是愿意奉陪,打得昏天黑地,街坊邻居都烦了,事后信一还要带着人去收拾砸烂的铺面、挨家挨户道歉。

    信一躺在他大佬腿上,睁着眼睛,眼睛是小狗的眼睛,圆圆的,很乖地应了:“知了。”

    龙卷风把手盖在他眼睛上:“别看了,睡觉吧。”

    信一觉得很痛,痛到他莫名其妙笑了一下。他在大佬的手掌心里眨了眨眼睛,在这人为的黑暗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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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一打扫房子的时候收到了那袋垃圾——一开始他没什么也没看到,只是照常把塑料袋拎起来打结捆好。但不料回过头,又看到烟灰杯里还卡着一支只抽了两口、还没有灭掉的烟,只好把烟拿过来、重新把垃圾袋打开,把烟在报纸上掐熄了丢进去。大佬最近抽烟抽的少了,他想,但他总还是抽那种烟。他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感觉也想要抽一支大佬也抽的烟。

    等信一在窗边抽完烟、继续回来收拾垃圾的时候,发现之前那支烟在完全熄灭之前烧穿了报纸,洞里漏出来一点红色。

    信一蹲在垃圾袋边,从垃圾袋里捏出那张熟悉的手帕看了一会,起身下楼扔了垃圾,然后径直去找了四仔。

    四仔又在煲药——这段时间他总是煲药,整条街都是中药苦涩的香味。

    “你在给谁煲药?”

    信一从瓶瓶罐罐里找到盐渍陈皮,打开盖倒了两块进嘴里。

    四仔手上动作不停,从纸包里抓过量好的草药加进去,用石杵捣:“王姐咯,她最近咳嗽。”

    “大佬是不是生病了?”

    四仔沉默,好像没听到一样。房间里只有药汁烧滚的声音。

    “我在问你话。”

    信一嚼着陈皮,蝴蝶刀飞过去,咣当一下卡在锅炉旁边的墙上。

    四仔叹了口气,停了手,把蝴蝶刀从墙上拔出来,转过身递给他:“你必须赶快带他去医院,我感觉像是肺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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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少祖,你是不是痴线啊,肺癌啊,你一声都不出?”

    “……我吃着四仔的药啊。”

    “你咳血,咳血啊!是个天让我看到你的血手帕的,你瞒着我?大佬,你真的癫了。你现在跟我去医院!”

    “你先冷静点。我会去医院的,到时候你开摩托车搭我去。等我们处理完这单事以后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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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单事没有处理完。

    在他用摩托车载龙卷风去医院之前他就死了。死在信一胸膛紧贴的门背后。他看到龙卷风的眼睛、汗和血、还有他倒下那一瞬时灰白的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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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指连心——恢复期漫长到以秒计。信一躺在龙卷风的床上,手指仍然钻心的疼。他偏过头,想嗅一点龙卷风的味道——他十六岁的时候曾经靠这个来打飞机;后来又很小心地在各种情况下搜集他的味道。但这枕头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味道了。

    信一闭上眼睛。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那一天,龙卷风的干燥的带着点烟味的手掌心,温热地盖在他的眼睛上。他陷入人为的黑暗中,带着很痛的伤口沉沉睡去。

    窗台的窗开着,城寨的风呼啸而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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