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鳞
晴朗的天气当然不会被安妮娜错过,今天她约了羽珏去山里游玩。她们二人约好在安妮娜家见面。早上吻别脐,阿张就开车带她走了。今天的太阳亮着白色的光,在明晃晃的天幕刺上白金,她坐在车里,沿着公路逐渐驶向那座传闻中的大别墅。从车里穿越车窗向前望,公路最遥远的无限彼端、横落着的地平线惶惶不安,下面埋藏着的是那座圣洁宏伟的殿宇。 那是法官的房子。车子距离越近,这庞大的建筑就越完整,直到大门口,明亮的建筑揭去面纱,身体的全部呈现出来:高大巍峨遮天蔽日,大片整齐的雪白哗然下压,压得人快仰不起头来。建筑的顶部是一层晃眼的蓝绿色薄砖,砌成一小块一小块,阳光洒下,就像巨大肥硕的鱼的背上闪闪发光的鳞片。安妮娜是在这里长大的。这栋建筑,并非太过严谨或古板保守庞大而显得压抑,它太刺眼了。在雪城,白色并不是首选颜色,雪地的反光铺上阳光已经晶莹了世界,这座建筑的白与宏大添砖加瓦,把整个世界衬得过于明亮了。她的童年,看来都被这压迫的明亮所笼罩。这座在苍茫雪原中被金钱和权势砌起的城堡,过分光明且坚厚的外墙不可撼动,尽职尽责地为她抵挡寒风,那些阴暗的、穷困的、罪恶的、可悲的喧哗永远吹不进她的耳朵,以至于苦难只配于此充当一个不常见的词汇。 安妮娜便是在这样的环境长大的。她忽然想起那天初见朱尔时的担忧,如今看来,多此一举了。那位即将见面的阿尔女人,即使生活在欠发达的江舟,而未生活在丰富多彩的首城,她的生活也毫不枯燥。 安妮娜在石阶上迎接她,车子一停下,这位金光闪闪的少女便迎了上来。 “小羽!”她握住刚从车里出来的女人的手兴冲冲地,身旁还站着一位不太熟悉的男士。羽珏的目光盯上这位陌生的男人,这身规整低调却不乏名贵的打扮不可能是普通佣人。 “忘了给你介绍了!”安妮娜注意到羽珏的表情,一手摆在人的身前:“这位是仲尼,和我一样是阿尔人,是检察官的儿子。” “你好。”仲尼向她伸出手来。 羽珏扫上他的脸,对他高翘的眉骨隐约感到熟悉。 “他是父亲介绍给我的。”安妮娜笑嘻嘻地补充。 她想起来了,这位检察官的儿子她见过,就在前不久的会议上。那时,闻息时也在,并且告诉她这位男士可能会和安妮娜联谊。当时她还不信,在她的印象中安妮娜正在恋爱,而如今,两位“即将”联谊的人同时出现在眼前,还彼此笑着,站的如此近。 她伸出手,礼貌地和仲尼握住:“你好。” “不用我多介绍了吧仲尼,我经常提到羽小姐的!”安妮娜道。 他笑了一下,说:“不用,很熟悉。” 她看着相视的二人,不禁想起那位过去与安妮娜在雪地里依偎步行的男伴。已经分手了吗? “仲尼先生也要去山里吗?” “啊……忘了给你说了,我想带着他来着。”安妮娜突然意识到似的。 “好。”她说。 “那就行,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她拉起羽珏的手,露出一个傻笑:“那我们先进屋准备吧!” 她带她小着步子跑到自己的房间,是一间充满阳光且华丽的卧室,靠墙摆着钢琴,另一边是半面墙大的衣柜。床稍微有些乱,上面铺了几件衣服,显然在她来之前安妮娜已经独自挑选过了。 “这件怎么样?”安妮娜拿出一件有着鱼尾袖的蜜色裙子。 她走过去,双手摸上裙尾两边撑展开看。 “不错。” “真的吗?那就这件了!”说完,安妮娜把裙子搭在椅背,伸手开始撩衣摆往上脱。 她没有一点回避,直接当着羽珏的面,毫不介意地把自己的上衣脱了扔在床上,和她家的别墅一样,旋即且突然地完全呈现出雪白的身体,没有一个痣,大片似泛了水光的肌肤在空气中闪烁。 “小羽,帮我套裙子好不好?”她赤裸上半身抱着裙子撒娇道。 羽珏还没从她大胆的行为中抽出神来,看着光着腰身捧着裙子的少女,白如牛乳的肌肤一晃一晃,像天使一般。少女的脸上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像是在哀求她,就在眨眼的一刹那,她仿佛幻视到了脐。好像那个男孩某天也会拥有如此无暇完美的身子,也会拥有一张和天使一样的面容,抱着被子,露出水盈盈的大眼睛邀请她。 ——“jiejie,可以给我穿衣服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连忙闭眼赶走了幻象。 “可以吗?”安妮娜又问了一遍。 “嗯。”她接过裙子。 把裙子挛起,找到裙摆从安妮娜弯曲的手臂上套去,细滑的布料掠过她的指尖,也从安妮娜的头颅到后背顺下去,走过臀部,帮她扯了扯背部的布料。最后,来到她的后腰,撩起两根丝带为她束腰。 安妮娜的身材很好,腰部没有一点赘rou,臀部完美的弯了一个弧,这点和脐一样。羽珏捏着其中一根丝带往下穿去,另一只手调试松紧。她用手于女人的后腰上打了个结,又帮她调了调蝴蝶结的大小。 阿尔女人的身材一向很好,这和他们的饮食有关。他们的身体和翡人很像,却长期生活在得天独厚的西方,从前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部落,后来通过制盐强大起来,可他们并不知足,一次次迁徙,一次次寻找合适的家园,就像某种暗示或命中注定的指引,风将他们带往西方。那片温暖丰沛的沃土,原本生活着知足常乐和山羊有同样瞳孔的德纳人,新来的这批人,自私自利以侵占掠夺为目的彻底撕毁安宁。 他们的历史并不光彩,血光和腥气弥漫在开垦后的土地,漫天红雾,断壁残垣,肢体横飞……就是他们开了奴役德纳人的先河,也是他们亲手在e35星史上泼洒污秽,他们是所有浑浊罪恶的开端,是所有阴暗欲望的首发者,清水一洗,重着衣装,如今也光鲜亮丽,像模像样地堆起自己的文明。 西方社会已经不再有德纳人了,德纳人们,早已通过法案移居去了更发达的东方翡人那里。 安妮娜转过身来照了照镜子,后扭着头和腰去看身后的蝴蝶结。 “真好看,小羽。”她开心地:“谢谢你!如果以后能一直帮我系就好了。” 羽珏笑了笑。 另一边,有人可不是一直闲着。 脐自告奋勇和阿姨一起采购食材,他说,如果自己学会做饭,以后就可以完全接替阿姨工作,为jiejie烹饪了。羽珏允许了他的请求,阿姨默默叹了口气,却也没有拒绝。 他和阿姨来到不远处一家食材丰富的超市,推着推车和阿姨一起选购,这里瓶瓶罐罐多的很,什么酱料什么醋什么酒他还认不全,阿姨一点一点为他讲解,拿起一个在他眼前旋转,教他看生产日期。他认真听着,点了点头,又跟着阿姨推往下一个货架。 推车来到拥挤的蔬菜区,很多德纳保姆或平民人家的太太挤在那里。 “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抢几个卷心菜。” “我不用过去吗?”脐问。 “不用,下次人少了我再给你讲。”阿姨说完挤了上去,一下淹没在乌漆嘛黑的人头里。 他站在原地好奇地伸脖子望。好多人,他想,以后接替了阿姨的工作,他必须起早一点去抢菜。 正当他努着下嘴唇感叹超市“战争”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回过头看,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人文绉绉地朝他笑着。 “你好。”他的笑容看起来无害,平整的眉毛柔和了此刻的诡异,倒让人少了些防备。 “啊,你好。”脐有些奇怪地上下扫他。这男人穿着棕色大衣,身上的口袋里还夹着支笔,领口露出高高的白色毛衣,像是在政府工作。 “可以和你聊一下吗,就在旁边的饮水区。”他的声音和语气让邀请显得没有那么突兀。 “什么?”脐疑惑,自从他和羽珏住在一起后再没有谁对他示好,这样平白无故的邀请也很少收到,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大捞一笔,可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jiejie的。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拒绝道。 男人听后和善地笑了:“我也不是。”然后,他拿起一张合照摆在他面前:“我认识你,你叫‘脐’,对吗?” 这张合照像是有魔力,一瞬间便抓住了脐的眼球。他盯着合照一动不动,惊愕让他险些忘记了此刻在哪,那张合照里,三个人的笑容,分别是他、爸爸和mama。他一把把照片从男人的手里抢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看,照片抖了起来,带着他的手臂,和他难以言表的思念与记忆。 这是一张三个人的合照,是他小时候拍的,父母站在身后,他站在二人中间开朗地笑,他那时的黑色瞳孔里反着相机的光,mama和爸爸搂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恩爱。 不知不觉他便坐在了超市饮水区的座椅上,双目仍盯着桌面上的合照,那里,大概是另一个世界。他们一家人得以团聚的世界由照片呈展开来,手指触到光滑的相片表面,差一点就能融入其中。那个世界里的他们永远活着,他还停留在小时候,身高、瞳孔,就连笑容都不会变,爸爸仍在辛勤工作,mama在家打点家务,自己也无忧无虑地上学胡闹,永远,永远——哪怕e35爆炸也丝毫不影响相片里的祥和。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见过父母的模样了。在失去他们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悲伤抑郁,一直寄住在老师家。后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明大火从天而降,熊熊烧毁了他们的房子。当他再踏上自己曾经欢笑的石子路时,来到那片该有矮小却温馨的家的土地上,入眼的,是一片不该不出现的惶然废墟。他没有找到一点寄居回忆的物件。他的悲伤不值一文,所有回忆都被那焚毁的残败定格。时间过后,悲伤也会被生活抚平,他也就平淡地活着。 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再伤心了,也不会再想他们了,直到今天。 原来他还是很想爸爸mama。 脐眨了眨眼眶,强忍泪水,可鼻子已经红了。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保持平稳,警戒地问:“你是谁?” “我是你的堂兄。” 脐开始计算“堂兄”的概念,闻息时猜出了他在干什么,于是解释道:“是你父亲的哥哥的儿子。” “你找我做什么?” 闻息时笑了一下,随后郑重地说:“爷爷很想你。” “想我?”他质疑地,甚至都怀疑这个“堂兄”的真假。那位衰老却干练的老头根本不喜欢他,他明确地知道,他怎么会想他?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