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4 待演、長夢
序章4 待演、長夢
睡前,她獨自待在房裡。 坐在座墊上清點完箱子裡的布料,又轉頭去拿了幾條裁剪好的緞帶,平鋪在手心。 挑去天藍、夕橙,留下黯淡的鉛灰和夜空,將片段纏在指節,讓手指靈巧地穿過層層重疊的緞帶間的縫隙。 動作不求快,捏著逐層加寬的花瓣,等到完成第六瓣,正好可以剪去那些贅餘之處。 一朵內斂綻放的花也就此成形,夜色成為托放著暗灰色雲朵的花萼,垂著四條修短的魚尾。 相比先前製作好放在箱裡的絲帶花,精緻度提高不少。 但她卻落寞地看著做好的成品,將其放進了盒子,在難以入睡的夜晚感到心神疲憊。 一邊預想著明早要做的事,一邊等待不知何時到來的睡意,等真的睡著時就已經趴在了矮桌上。 頭枕木桌、背無依靠,連一條毯子都沒蓋,手邊擺滿來不及收拾的雜物,對她而言在沒人管的情況不算稀奇。 怪的是遠處未關緊的窗,飄進了幾根黑白交錯的羽毛。 闖入了她的猜想對不上的人物,無聲無息且不曾驚動任何人。 鉛灰的髮、深藍的眼,純白的衣料以略鬆垮的牧師服為基礎,省去披掛的肩帶並鏤空兩側的披肩。 外表有著和她相差無幾的稚嫩,地位遠高於所引領的羊群卻甘願跟隨所屬群體之外的異族。 腰間佩戴以紅色絲線編成的捕夢網,底部垂掛著三根黑羽及兩根白羽。 網子的洞口相當於一枚硬幣的大小,整體的圖樣是繁複的曼陀羅風格。 和他肩上裸露出的捕夢網中心所刻印的純白色曼陀羅花的印記截然不同,那朵風車狀的花看起來更為神聖。 「......」 然而他身姿輕盈地落在窗前的地面後就拘謹地保持一貫的靜默。 衣袍落下的瞬間,不只遮掩住底下所穿的灰色長褲,以及深藍色中長靴的部分綁帶。 還提醒他闖入了她私人空間的謹慎是不可缺少的。 那些潛意識下暴露的敵意能透過布偶緊盯的視線傳達給他,真正做到一刻不眨的觀望,讓他不得不消除身影。 別說敘舊,要靠近都不簡單,如果他沒有再次發覺法術被誰破除的跡象,或許就不會特地來重新施法。 就算早晚得解開、得受到報復,不先讓她站穩腳步,到時有他在身邊也照舊會看見她獨自摔倒。 說難聽點,他想過的重新建立信任成為共同生活的基礎對她會是個笑話。 他的幫助能令她順利存活,可那也就僅此而已,不單少不了日後的提防。 她想遠離的話,一樣會離他遠遠的。 小時候圍著自己轉,看自己施點法術想逗笑她,結果反過來被她炫耀似的回敬給驚艷到的時光已經回不來。 曾經,聽他說負責很久以前負責幫人傳信的是鴿子,她就總喜歡把他當成信鴿,幫她去看更遠的地方。 而他至今還是不明白,為何念舊的人會要求自己去看不熟悉的外地。 那些到現在,仍一生沒去過的地方。 明明她無需縝密地佈下束縛,就能讓他伸出翅膀,對脆弱無形的幾根絲線給予全部的信任。 有能力飛往他當時被要求前去的每個風景所在,得到自由。 ...但那樣的事,她再也辦不到。 他低下頭,相似的遺憾已感嘆過太多次,不該再為此停下腳步。 於是又帶著尚未平復的心情,拿起了床上的一件毛毯,打算蓋到她肩上。 (這樣不好睡吧...) 看她是把鞋子脫下,盤腿坐在桌前,對著窗外做出那朵花。 而桌子下正好圍繞四周,鋪了較小的一塊地毯能放座墊。 他也就先順勢讓她往抱枕上躺再為她蓋好毯子,準備重新施法。 不過,其實挺想要保留碰到她也不會觸動身體反應的這一點,不能呈現最自然的樣子一直是個小問題。 跪坐著將掌心貼向她的額頭,他略微感慨地皺著眉表現出難為情的模樣。 宛若提前融解的冰霜,熱了就會化,怪不了別的誰,只能等著天又再冷。 而等到天冷了,他專注地靜下了心。 網中交互纏繞的紅線彷彿從未固定,變化著形狀、散發著微光。 兩個重疊的圓代表夢裡有另一人。 線條規律表示在夢中是清醒的。 最後,絲線顫裂象徵法術的不穩定,這些他全部感受得到。 【你還沒有上場的打算吧?】 不曾聽過的聲音從腦海的深處傳來,他聽見對方無惡意的笑。 確信他肯定會待在場外,不可能中途打亂局面,毀掉落幕前的劇曲。 【我想,你是會願意多等一下的。】 「只要你一直是旁觀者。」 他半瞇著眼,透過連接她夢境的網,態度與過往研究的熱情截然不同。 哪怕面對比自己還強大許多的魔族、擁有自身願意接觸親近的理由,彼此互為天敵的那一面還是存在的。 無情無恨,不因強弱而例外。 與之相對的是,在她夢裡出現的正是那所謂的旁觀者。 對方帶給她的第一印象是朦朧的霧。 身穿黑色大衣、垂下許多分岔延伸的紅色絲帶和不規則的衣擺,造型像個古典貴族卻不佩戴沉重的奢華珠寶。 金色的細長雙眼並無上位者的傲慢,氣質卻有著霧氣繚繞森林,抬頭仰望也無法看清全貌的幽深。 (這是那個人真實的樣貌嗎?) 她想問點問題都問不太出來,主要是稱呼上有些困難,可又覺得一開口就用您會太彆扭。 和電視上那副以政治家的身分現身在人前的模樣有不少差距,或許是收斂了壓迫感吧。 「這算是初次見面吧,看妳不像嚇到的樣子,應該沒有在害怕我吧。」 所以要回應這樣的人親切的問好時,她甚至不知道他容忍無禮行為的界線在哪,該如何避免踩線。 因為他放任的程度就是會令人想不透不該錯的地方得從何改起,她只想問在意的事。 「嗯...你認識蘭哈爾特老師嗎?」 「算認識吧,被當成普通人來看待,其實挺有趣的。」 他愉快地笑著,想到同樣的喜怒哀樂被換成由人類來做出的表現就比他要純粹多了。 當眼前的女孩說出自認委婉的話語,得到答案後卻沒有因此而滿足,他也樂於繼續為她解答疑惑。 因為在每個問題背後所引起的一連串思考,總是能帶來不知能走得多遠的對將來發展的期待感。 「是怎麼學會幫人處理傷口的呢?」 而她忽然自言自語般地拋出下個問題的語氣像抱著膝蓋坐在水池邊,看似滿不在乎地把手往水裡伸。 就當作試試水溫,沒打算下去。 但其實很明白泡入全身也觸不到底、四周沒有可攀爬的支撐點,對一般人來說就等於有溺亡風險的淺海。 隱約能懂他說的被當成普通人是什麼心情,是那種在街上沒人注意,不用顧慮被過度揣測時能有的庸碌平凡。 隨時可能停頓,有些小毛病卻能正常運轉的齒輪。 讓人不禁去想像這到底是利用何種的構造和推力來轉動的。 「妳想現在就聽答案嗎?」 等到他給的回應,她還有一點失神,忽然意識到他說了什麼才略有不滿地回看他一眼。 那種刻意等她想好答案的從容等待,讓她沒辦法乾脆地要他來解答。 「那就換我來提問吧。我想問,妳對延續生命有什麼看法?」 「是活更久,還是...」 她對這兩種都難以理解,前者是稍嫌厭倦,但無痛就不介意再活幾年。 至於後者,要她找個對象來完成,恐怕比要她吃下至今吃過最難吃的東西還要難。 「妳想怎麼理解都可以喔。」 「這樣就都很重要吧,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活久一點,我也會覺得不錯。可是你要我來養什麼的話,我建議你再多做考慮。」 這是她客觀的看法,不推薦他把任何期待放在她身上。 看過她想弄活卻反而種死的植物在該回土裡的時候腐爛成盆栽裡的養分,就不會想把得照顧更久的生命交給她吧。 儘管如此,他眼中的光采仍舊不變,明白霧中的前路在何方,無須迷惘。 「不,Eve才有能選擇Adam的權利,我希望妳能記住這一點。」 (一樣叫我Eve,果然和無神有關。) 說是可以選,從她的視角來看也和盲選沒兩樣了,根本不能查看每個選項的優缺點。 他把事情交給命運、將心力花在這,而不是他眼裡的最優解。 實在過於自信,如果不是不怕失敗,就是還有辦法補救。 挽回十分之一個選項裡的部分錯誤,走到美好結局,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開始想念平常的夢了。」 「妳也會對我說任性的話啊...」 像是對晚輩提的要求感到欣慰,可以看到他感嘆著露出片刻放鬆的表情。 但她只在乎不知道醒來時會是半夜或早上,要怎麼安心地睡回籠覺。 因此錯過了對方單方面帶有的關愛與親近,彷彿已見過無數次面。 「你沒想實現的話可以當我沒說。」 「那我現在要對妳施個咒語了。」 反正不是天天都能夢到有人在跟自己說話聊天,雖然過程不算開心。 她態度相當坦然,聽他用溫和輕緩的語氣說要對自己下咒也還有心力去反問。 「讓我做個好夢的咒語嗎?」 「不是。那些已經有人給妳了。」 她想不起來是誰,也不知道能說什麼。 沉默了幾秒,她才好奇地問: 「那會有什麼效果?」 他聽了,意味深長地淺笑著: 「妳會變得更完整。最後,我要告訴妳,蘋果不能持續待在安穩的環境。」 「沒有風雨,採收到的果實不會更甜美,只會無意義地腐敗。」 夢境在他遠去的聲音中被切斷。 她徹底清醒,回到現實。 《她在開頭做的是法國結,選用魚尾是因為我看的視頻介紹是說剪平的是給死人用的》 補充:白曼陀羅花全株有毒,寓意是純淨光明但又象徵對未來不可知、難預知的背叛,且曼陀羅在西方是長在斷頭台附近的不祥之花。 功用包含鎮靜、止痛,和她失憶也有某種程度的呼應。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