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绘美

    

奈绘美



    糟透了。

    工藤优作心想。

    有希子——不管她自己意识没意识到——已经完全迷上了梅尔海尔辛。

    几天里,有希子不管干什么都一直在犯错,这对向来聪慧的女人来说十分不正常,究其源头,她一直在等着工藤大门的门铃被摁响,或者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让她离开工藤宅去仓谷燃烧之夜一趟。偏偏有希子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这让工藤优作倍感不安。

    工藤优作本以为心不在焉的有希子就已经糟透了,等到有希子兴冲冲地把一沓剧本拿回家,宣布自己要出演《侦探物语》的女主角早坂吝奈绘美,工藤优作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糟透了。

    他尽量表现得平静,速翻了一遍剧本,啪的一声合上。没错,真的就是他的处女作改编过来的剧本,整个剧本和他的小说唯一的不同就是编剧两个字后面跟着的名字是谁而已。

    梅尔·海尔辛张扬的大名横在剧本上,沉默但大声地嘲笑着工藤优作。

    没错,老子就是抄了你的小说,怎么着?若是想以抄袭的名义控告她,除非工藤优作拿出那份原稿来承认这些文字都是自己写的,向全世界承认,工藤优作在二十多岁的时候被十六岁的梅尔海尔辛迷得神魂颠倒,进行了长达一年三个月不违反当地法律但绝对违反道德的痴狂地下恋。

    有希子真心喜爱这个剧本,喜欢早坂吝奈绘美这个角色,她已经做好把全部的热情投入到这个角色当中的准备。工藤优作不能在不给出理由的情况下要求有希子拒绝这个剧本,那只会引发争吵,把有希子推到梅尔那边。但他也绝不能对有希子进行合理的解释,说明的过程中必然涉及到了既然工藤俊作的原型是工藤优作,那么早坂吝奈绘美的原型是谁这一致命问题。

    更更更加糟糕的是,有希子要求工藤优作在家和她对台词。

    僵硬的工藤优作拿过剧本仔细一看更加僵硬,怎么工藤俊作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本人亲口对奈绘美说过的话。

    过去的对话经过魔鬼编剧精巧的剪辑、拼接、移花接木和完全照搬,合情合理绝不突兀地自然出现在剧本里的每句对话里。于是只有最隐秘的知情人——此处特指工藤优作——才能在如此浑然天成的剧本里感到一种DNA错乱般的诡异之处。

    对台词的第一句就出现了问题,尽管只是一句“工藤教授”的问好。

    工藤优作诡异地停顿下来,对有希子的表演发表批评。他的腔调还是那么友好,像是商讨一般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是很肯定地指责:“有点太活泼了,奈绘美不是这么阳光的孩子。”

    有希子拧着眉头,唰唰翻过整个剧本,反驳:“但是奈绘美的台词就是一个很爱开玩笑的女孩子啊。”

    “……那叫阴阳怪气更合适吧。”工藤优作微笑着,颇为阴阳怪气地说。

    “哪有?”有希子卷着头发,坚决不同意工藤优作的看法,“奈绘美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工藤优作差点忍不住ooc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

    “奈绘美是个玩弄男人的恶女,如果把她演成日间剧的元气女主角才是完全没有理解这个人。”

    工藤优作从来没有对有希子的表演发表过这么严厉的评价,有希子古怪地从剧本里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优作偏过头,装作认真看剧本的样子。

    不,是他的问题。工藤优作深呼吸。是他太过激动了。他们在讨论的是剧本里那个要由工藤有希子扮演的早坂吝奈绘美,而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奈绘美·梅菲斯特。到底要把这个角色演成什么样子,说到底还是工藤有希子说了算,日间剧女主也好,黑深残女王也罢,他绝不可再这样仿佛应激反应一般,只是听到了奈绘美这个词,就像是刺猬一样竖起尖刺来刺伤所有人。

    工藤优作干巴巴地诵读着自己曾经亲自说出口的那些话,被动地陪有希子对了几场重要戏份的戏。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记忆不可避免地向上涌动,通过相同的台词和此时此刻重合在一起,给工藤优作一种极其奇妙的感受。

    这只是一次不严肃的演练,有希子只挑了几场她觉得重要或是她拿不准的场景来反复练习,厚厚的剧本很快跳到结尾的部分,有希子端详着文字,指挥优作:“这场戏还有一个美纪子的角色,亲爱的也一起读了吧。”

    “美纪子?那是谁?”优作可不记得自己写过一个叫美纪子的角色。

    “真是的,优作你看剧本不认真哦。就是最后和工藤俊作结婚的那个女孩嘛。”

    什么鬼,他怎么可能写出除了奈绘美之外的,和工藤有恋爱关系的角色。

    翻到最后,美纪子在工藤和奈绘美分手之后出现,一出场就是一个家庭主妇的形象,从原本职业辞职的工藤太太是个头发卷曲,性格开朗的美丽女人。

    工藤优作嘴角抽动。

    “对啦。”有希子想起有意思的事情,“这个角色要让梅尔来演哦!”

    “什么?!”

    工藤优作的强烈反应吓了有希子一跳,她讪讪地把话说完:“就是,那个,像是彩蛋一样的东西嘛。”

    工藤快要维持不住笑颜,咬牙切齿,身上的气势超过了某琴某酒:“绝对不能让她来演这个角色!”

    “为什么呀?”

    工藤卡壳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妻子,叹了口气,找了个借口:“她那种女人和这种温柔的角色一点都不搭嘎吧。”

    “太失礼了老公。”有希子白他一眼,“再说嘛,美纪子只是个背景角色,只要好好地把台词说出来就可以啦。”

    工藤优作腹诽,美纪子绝对不是什么背景角色,那是梅尔海尔辛用全部恶意凝聚而成的阴暗角色。一个有希子扮演的奈绘美,和一个奈绘美扮演的有希子,工藤优作光是想想就觉得坐立难安,想要立刻逃走。

    对戏的义务终于完成,工藤像是蹲了几十年大牢终于出狱的犯人一般长舒一口气,挺直了腰板。他看着还在翻看剧本,十分认真的有希子,犹豫了一下,提醒道:“我还还觉得,你的奈绘美太过温柔了。”

    有希子仰头望着他。

    手指在扶手上摩挲“奈绘美并不爱工藤俊作,只是工藤俊作单方面地痴迷奈绘美而已,这才是这个剧本得以成立的核心。”

    有希子迷茫地眨眨眼,像是工藤优作说的不是日语而是西班牙西俄语之类有希子听不懂的话一眼,过了好半天,她才惊讶地明白过来工藤优作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奈绘美明明就是爱着俊作君的。”

    “她自己亲口承认的。”

    “奈绘美是一个别扭的孩子,经常会说出和自己真正想法相反的话语。她只是害怕被俊作抛下,所以才会伪装成不在意的样子而已。”

    “这只是你的看法吧。”

    “哈——那奈绘美不爱俊作君也只是你的看法啊!你只是对奈绘美酱有偏见所以把人往坏处猜了吧!”

    “嘛嘛~”工藤优作在有希子挥舞的纸筒面前举手投降,“除此之外也是有很多的证据的,不管是对俊作的生命袖手旁观,用俊作辛苦工作的钱胡吃海喝,还是很多更过分的事情,奈绘美都做过的吧。”

    “哪个是……好像是这样的啦。”有希子有点心虚得承认,但立刻又替奈绘美辩驳道,“那是因为奈绘美的生活环境就很糟糕,也没有受到正确的教育啦。在俊作身边,她不是也在慢慢变好吗?”

    工藤优作苦涩地摇头,“真可惜,俊作君能为奈绘美做的事情真的很有限呢。”

    “才不是!只要俊作君在奈绘美身边,奈绘美酱的心中就会充满力量和希望!”有希子挥拳,做出一个充满力量和希望的姿势。

    工藤优作往前一扑,躲开妻子的拳头:“就算是这么说,最后他们的结局还是很糟糕不是吗。”

    “啊,那个……确实是……但是——对啦!”有希子右手的拳头砸到左掌手心上,“最后奈绘美不是还特意来看俊作君了吗!如果不是爱着俊作的话,也不会特意请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列车跋山涉水来见俊作了吧。”

    工藤优作抿着唇,看向一边,颇为不讲道理地犟嘴,“或许她只是特意来看俊作的笑话的。”

    “怎么可能!”

    “而且,我确实觉得最后这一幕的奈绘美和之前的奈绘美不是一个人。这一幕之前的奈绘美,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绝对会的!”有希子大声反驳,“尽管没有明确地写出来,没有让奈绘美表达出来,但是字里行间,每一个细节,所有的氛围都在说明同一件事——从一开始,奈绘美就无可救药地爱着俊作。就像是俊作无可救药地爱着奈绘美那样!他们只是太骄傲也太胆怯,不敢把心里话说出口才会阴差阳错变成这个样子。几年后,奈绘美也长大了,明白了自己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所以才会在收到俊作的消息之后不管不顾地找过去。我知道的!虽然奈绘美不会说出口,但是那个时候只要俊作还爱着她,她绝对也会以同等的爱意回报俊作君的!”

    工藤优作低垂着头颅,脸孔隐藏在阴影之中。“但是……”工藤优作猛地抬起头,笑眯眯地对有希子使出绝招:“俊作却已经结婚了呢,在远离奈绘美的地方,过上了幸福的婚后生活。”

    一招把有希子打得血条见底,有希子哀嚎一声扑倒在桌子上,“这个结局也太恶意了吧!为什么要写这么一个结局啊!”

    “嘛嘛~这就是所谓的现实嘛~从俊作君的角度看是happyending哦。”

    “什么呀,这样奈绘美不就太可怜了吗!”

    工藤优作握住了有希子的肩膀,用力地抓住有希子,口吻严肃起来,“不要同情奈绘美那样的女人哦。奈绘美不是那种柔弱的需要人爱护的公主,对于她而言,被俊作甩开这种小伤,很快就可以康复了吧。”

    “才不是。”有希子手指在桌面上打转,嘴里轻轻呢喃,“就算心灵真的很强大,很快就可以缓过来,但是心灵上的悲伤,产生了就是产生了啊。奈绘美的伤口,是显而易见的真实存在的啊。”

    有希子低下头,因为奈绘美的悲伤,她此时也悲切了起来。优作叹了口气,目光转向虚空中起起落落的某一点,恍然间好像看见了,那个十六岁冷漠的奈绘美。

    她本就苍白的肌肤在鸦黑的发丝衬托下越发病白,两只漆黑的眼珠滚到眼眶边缘,过于黑白分明的面孔造成一种惊悚的视觉。仇恨凝聚成看不见的火焰般,在她的双眼中熊熊燃烧。

    “工藤优作。”她的嗓音嘶哑,带着难以察觉的哭腔,“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

    沉重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工藤优作明白,自己再也不能逃避了。他必须必须马上找梅尔海尔辛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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