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13）
简隋英的声音很适合阳光明媚的正午，平日里带着些慵懒的音调在午日的阳光里倒显出几分清朗的味道。 不过邵群却没什么心情来欣赏简隋英恢复之后第一次对他发出的声音。其实这两个月邵群无数次设想过简隋英假如某天记忆恢复之后该怎么和他解释目前的状况，如果他记得那倒还好，邵群觉得如果他还记得，最多也就是有些尴尬，又或者恼羞成怒，是这种情况的话，他大可以用各种方发哄哄简隋英，反正他好哄的很，又心软的很，只要哄哄肯定就不在意那些尴尬了。当然要是他不记得的话，也没多大关系，实在不行就说个小谎，是他趁他失忆把他哄骗到这里来的，等他慢慢想起来，这事儿也能过去。不过这些都是过去了，过去的他不知道简隋英的病情，也不知道他失忆的原因，只想在他恢复记忆后也能继续维持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关系，可现在，都被打破了…… 邵群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没有从喉咙里吐出来，就被简隋英抢先了。他总是这样，惯常为别人考虑，连接下来邵群会无所适从都考虑到了，所以才‘贴心’的把话题插了过去。“这儿景色不错，什么时候买的。”他听到简隋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轻而缓的问。 下意识的，邵群就回答了。“有几年了。” 简隋英这次沉默了几秒才继续开口。“哦，那保养的挺不错的，就是偏了点儿，不过不偏也没这个景儿，空气也没这儿好，要么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呢，想享受这个环境，还真就得跑这么远的路……”简隋英像是看不懂邵群的脸色一样，滔滔不绝的说着，几乎是用尽了全力在转移注意力，然而后面的话，就被一只手堵住了，邵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背后，用手掌用力的捂住了他一张一合的口，静默了半响，才颤抖着的声音开口道。“你的病，我都知道了。” 简隋英垂下眼，低低的看了一眼搭在自己唇上的那只手，后仰着躲开，淡淡道。“哦，然后呢？” “你可以会死，会疯，会傻，会失忆你到底清楚不清楚！” 听了这话，简隋英又瞥了一眼已经离开他脸部的手掌，无所谓的切了一声，继而道。“早知道那个医生靠不住，回去就开除他。” “我没问你医生的问题，我是问你，你到底打算怎么做。”说这话时，邵群已经来到了简隋英的正面，又蹲下身子与简隋英平视，让他望着自己的眼睛。“你……会接受第三次手术吗……” “还用问吗。”简隋英不闪不避，定定的望着邵群，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当然得做了，不然不就是等死了吗。” 果然是这样啊，听到这话的邵群没觉得有什么意外，他了解简隋英，简隋英就是这样一个人，只要有一点点儿希望就不会放弃，他只是觉得悲哀。他觉得命运对简隋英似乎是太不公平了些，他给了简隋英并不算强壮的臂膀，又给了他既骄傲，又心软的矛盾性格，却偏偏不保护他。还残忍的施加给他那么多他本不该承受的。明明这个人，只想简简单单，无忧的过一辈子，却要遭此横难，明明，过去的的二十几年，他已经遭受够多了……为什么还要再加这一难。 邵群默默低下头，酝酿着词汇想要给与简隋英一些力量，然而还没等他斟酌好，肩膀就被一种无名的力量拍了拍，邵群茫然的抬起头，看到的是简隋英在对他微笑。邵群迟缓的眨了下眼，不太明白为什么情况突然逆转，明明简隋英才是需要被安慰的那个，怎么会换成了他。 “没多大事儿。”简隋英耸耸肩，一脸无所谓的说，又示意邵群别继续蹲着，好好坐下，这才慢悠悠继续道。“我这人吧，过去运气一直不怎么好，以前我还琢磨怎么回事儿呢，是不是需要去哪个庙拜拜转转运，现在可算想明白了，合着都在这儿等我呢。放心吧，攒一块的运气这次能一起用上了，没问题的。” “再说。”简隋英笑笑，语气尽量平静道。“我家底儿也算丰厚，就算疯了傻了，也够我请个护工衣食无忧一辈子了，实在不行住疗养院去都可以，没什么大不了了。” 邵群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看得开？” 简隋英坦然的点点头，淡淡道。“都治了一年多了，什么结果肯定都预料到了，也做好准备了，都不算大事儿。对了。”说到这儿，简隋英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握了握指尖。“你在这儿两个月耽误了不少事儿吧，还有公司那边儿，也是你帮我照顾，都忘了跟你说谢了，现在我都想起来了，也不好再累着你了，今天歇够了你就回去吧。” “回哪儿？”邵群有些发懵，似乎没太理解简隋英的话，可还没等他琢磨出个所以然，心跳就被简隋英接下来的话砸的七上八下失了分寸。 “回深圳啊，或者北京，总在这儿呆着也不是回事儿吧。而且，你不是在深圳已经有那个……”简隋英顿了顿，到底没把那个是什么说出来，只是不自觉的侧过头，避开了邵群灼灼的视线，假装若无其事的继续道。“都出来俩月了，总得回去跟人家解释一下，这次听说你挺认真的，认真了就好好对人家，老大不小的了，别总想着那些有的没的……” “我没有！”许是情绪过于激动，邵群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可也只有片刻就迅速冷静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解释道。“那段儿早就过去了，我身边儿没有其他人，所以我……” “这样啊。”后面的话又被简隋英轻而易举的打断了，简隋英像是在思考，只是思考的速度很快，只消一两秒就快速反驳道。“深圳公司不也还一堆事儿呢吗，还是快点回去的好。” “我……”邵群被这话噎住，吞了吞口水，依旧想要说些什么，他想告诉简隋英他这两个月来的发现，他也想告诉简隋英他的执着都是错的，是他认错了人，更想告诉简隋英，他喜欢的，一直都是他，可话到嘴边儿，却情不自禁的犹豫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个时候告诉简隋英，会不会增加简隋英的负担。这个从始至终一直都为别人考虑的人，如果在这么危急的时候知道有一个人，自小就深深的喜欢他，他肯定又会担心他的…… 想到这儿，邵群又觉得有些难过，难过的是，他终于体验到了说不出口的爱意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像是捧着一团从未见过的情绪，太过了，怕散开，太轻了，又怕掉了。这滋味儿实在是太难受了，难受到五脏六腑都觉得止不住的疼，更难过的是，简隋英竟然独自一个人疼了那么久…… 沉默良久，邵群还是没忍住一点一点儿的朝着简隋英靠过去，一只手捏着简隋英的衣角，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我想留在这儿，再呆一段时间。” “如果留下是为了陪我，那就不用了。”有些喑哑的声音在邵群头顶响起，邵群下意识的抬起头，正琢磨怎么继续开口比较好，就看到简隋英从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让人难过的笑容。“我还没可怜到，需要一个前火包友在这段时间陪着我的地步，再说我也不需要同情，从来都不！” “我没说你可怜！更没想给你同情！”邵群心头一跳，始终拉着的简隋英的衣角的手猛地放了下来，又用力握在手里高声道。“再说我们过去也不只是火包友，你心里清楚！” “那又怎么样呢？你都说是过去了，过去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就是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怎么样都不是现在，现在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也别歇了，赶紧给我回去，我什么都不需要，回去记得帮我告诉我爷爷一声，说我在国外乐不思蜀了，短时间不打算回去，没准儿就在国外成家立业，再也不回去了。” “我不说，我也不回去！”邵群也急了，声嘶力竭的吼着。“你都说我们没关系了，那我想干什么你也别管，我就留在这儿！” “行，行，行。”简隋英愣了一瞬，缓缓的，一下一下用手指敲击着躺椅的扶手，又停下，神色不分喜怒的看着邵群用同样的音调道。“你不走是吧，那我走！” “你能怎么走！”邵群猛然站了起来，指着停在院子里的车子，无理取闹的反驳道。“车是我的，我没说要借你！这儿离北京好几个小时的车程，我看你怎么回去！” “我让司机来接我！实在不行我走回去！这个地方还能困住我！”论起倔来，简隋英从来不输任何人，说到这儿，他脾气也上来了，再不管邵群如何反驳自顾自起身，径直回到屋子里整理自己的衣物，大有一副真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北京的趋势。 邵群本能的想要阻拦，可他越是阻拦，简隋英的倔劲儿就愈发旺盛，衣服也不再叠了，散乱的向行李箱一塞，手机也不和邵群要，拖着箱子就要出门。邵群跟着简隋英到处转，直到简隋英推开了大门，这才跟失了魂一般，拦在简隋英面前，可还没等做什么，脚面就被简隋英重重一踩，疼痛令他下意识的弯下了腰，仅仅一瞬，简隋英就灵巧的绕过了他，拉着行李箱继续向外走去。 “你真要这样回去吗？”邵群不顾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继续追，可也只是又一次拉住了简隋英的衣角，随后就被简隋英用力的拨开了，简隋英已然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神情。“你不走，也只能我走了。我说了，我们只是前火包友，没必要在这个时间弄的跟生离死别似的。” “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前火包友，前火包友的！你，我，我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不是！还有，你能不能也别这么倔！你能走回去吗！你连个手机都没有，出了什么意外报警都没法报！先冷静冷静行不行，你回来，你不就是想让我走嘛！我走就是了，你留下，这样行了吧！” “你说是真的？”简隋英终于停下了脚步，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神情看了邵群一会儿，谨慎的问道。“你真会回去？” “嗯……”邵群点点头，声音艰涩道。“你都要自己走回去了，我还能占着这儿不走吗……你进屋歇着……我……收拾好东西就走……” 邵群说是收拾好东西就走，可实际上行动起来的速度却很快，快到已经进了房间的简隋英，甚至没有听到多大的动静儿，只听到了车子的发动的声音，随后那声音越来越远，简隋英便知道，邵群已经离开了…… 终于走了啊…… 简隋英贴着窗，看到了院子里的车已然消失，露出了个释然的笑容，可身体却似失重了一般从窗台上缓缓滑了下去，又靠着墙壁收回了腿腕，用手臂环住继而把头深深的埋到了腿腕里。 他的记忆当然都回来了，包括这两个月的，所以他还记得上一次他跟周厉发脾气，也在坐在这里，是邵群找到了他，又从背后缓缓的抱住了他，让他不再只能抱着自己的腿腕无声叹息。可如今，邵群被他强势的赶走了，所以，又剩下了他自己…… 不过简隋英并不后悔这么做，因为他的的确确记得这两个月来和邵群相处的一点一滴，更记得邵群的那声“喜欢”。只不过他依旧觉得挺讽刺的，讽刺的是，他终于和邵群互通心意，可他却要……死了…… 并发症的出现他比邵群知道的要早，更比邵群清楚其中的风险，手术成功能活下来的概率两成都不到，即便是这两成狗屎运让他碰到了，这两成里还包含着疯了，傻了，失忆了的风险。这么算下去，他能好好的当个正常人的概率，连5％都不到，他又怎么能拖着邵群和他一起承受这样的风险，还不如就这样算了。 他也挺庆幸，刚才邵群没来得及和他说出些什么喜欢，一辈子之类的话，他这一辈子没准儿都快过去了，而邵群，才开始不久…… 想到这儿，他又有点儿心疼邵群。他刚才好像是说过什么之前那一段儿已经过去了，简隋英不知道邵群是不是为了他才放弃的，只是觉得挺惋惜的，要是真是为了他。那邵群真就太可怜了。 一直执着的东西都不要了，工作也耽误了两个月，陪他跑进这荒山野岭跟隐居似的，结果只换回来一个要死的人……简直亏大了。他这样，要是搞继续搞风投，没准以后亏的更多，要是以后这傻劲儿再犯了，真亏了，可怎么办啊。 还有啊，他悉心照顾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盼到自己记忆恢复了，应该是想再续前缘什么的吧，可是又被他以那个态度强势的赶走了，心里应该也挺不好受的吧。不过还好，他也没有跟邵群说什么喜欢，舍不得之类的话。如果不说的话，他大概，应该，可能，也许，慢慢会过去的……毕竟他的人生还长呢。都说时间能抹平一切，那自己，早晚也能从邵群心上抹掉的…… 还好啊……还好，还没来得及什么山盟海誓，不离不弃…… 简隋英默默想着，不自觉的揉了揉腿腕，那处已经有了些酸涩的迹象。简隋英知道，那是身体在提醒他该起来了，他时间不多，允许自己失落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所以他只能短暂的停留在对邵群的回忆里片刻，就得起来处理那些复杂而又棘手的东西。 他还有许多工程没做完，合作商们都等着呢，还有，之前公司的股份安排也不合理，如果不尽早安排，他倒下后，那些亲戚们迟早会闹起来从而动摇简家的根本。哦，还有，他的遗嘱……还没立完，上次他只写了一半就病发了，这一次还不知道能清醒多久，所以他得立刻起来把这些东西都赶紧做好。 简隋英一遍接一遍的提醒着自己，可到底还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就任性一小会儿吧。”他想。“就只这一次，就只这一小会儿……就只想他……一小会儿。” 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儿坐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像是没有感觉，不知饥饿不知疲倦一样一点儿一点儿的想着邵群，想他们小的时候，想他们之前的那段儿关系，想的最多的还是他失忆的这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在邵群的庇护下，几乎做到了完全的毫无负担，无拘无束。他也知道，如果继续在这儿这么生活下去，邵群也一定会重新为他提供这样的环境。可是……他不能要那些……他没办法做到在这时候还拖着邵群让他对他念念不忘…… 简隋英不自觉的蜷起身子，把自己蜷成一团，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滴大滴的泪水已经从眼角滑下。 “也不亏。”简隋英抹了把眼角想。“虽然只有两个月，但好歹享受到了。” 简隋英就这么想着，直到暮色渐晚，月亮顶替了太阳横在半空中，斜斜的透过窗子打到他的脸上。于是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换个情绪顶替掉那些始落重新站起来，可还没等他真正起身，就听到了不断靠近的发动机的声音，简隋英怔愣的抬起头，他疑心自己已经睡着了，正在做一场虚无渺茫的梦，不然怎么可能透过窗看到那辆明明已经开走的了车子重新返回呢？可耳畔传来的清晰的声音又在提醒他这不是一场梦。 车子停下的一瞬间，邵群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手里好像还拎了个什么东西，离的老远简隋英就听到他高声说着话。 “隋英？怎么没开灯啊，给你买小龙虾了，出来吃。”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