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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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叔。” “咋样了?”丁增岳声音沙哑,像得了重感冒。 “还没醒。” “那什么。我这最后一趟转机了,今儿七点能到。” “我让助理去接您。” “不用,我自己安排。你搁那儿守着,有啥事儿...”丁增岳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了两声心酸的吸鼻涕,“人老了,嘴也漏。行了,我到地儿再给你打。” 余远洲挂了电话,仰起头搓了把脸:“好汉,再推我去一趟吧。” 王好汉伸胳膊架他,对门口路过的女护士招呼:“哎,内结界(jiejie),您受累,帮我抬一下脚。” 事发的时候余远洲没穿鞋,两个脚底全是穿刺伤。缝得密密麻麻,一点地都沾不得。 女护士回头一看,惊呼着就冲过来了:“哪有你这样摽胳肢窝的!” 一个着急忙慌地教,一个笨手笨脚地学,忙活了半天才把余远洲塞轮椅里。 “你介少去两趟吧老宝贝儿,都给我累成屁泥儿了。” “最后一趟了。你给我撂那儿,就回去休息吧。这两天辛苦你了,回头跟财务报个加班费。” “哎你介话可就不够揍儿了(不地道),嘛钱不钱的!” 又一个女医生从病房里探头,训斥道:“肃静!” 王好汉瑟缩了下肩膀:“好么,又一个结界(jiejie)。介地儿宁们开的?(这地方你们开的?)” “中国每年都会往卢旺达派医疗援助。” “咋不也往我那儿也派派?” “尼日利亚自己的医生都留不住,成群结队往沙特跑。中国有句老话,借急不借穷。” 王好汉啧了声:“别缩,介卢旺达是牛b。那四儿才过去二十来年,捯饬倍儿立正。(那事:指1994年卢旺达种族灭绝事件)” 两个人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往icu去。重症监护室用的是白色钢板门,门上镶着一米见方的玻璃。 因为医疗资源有限,没有单间。里面总共八张床位,丁凯复在靠门的位置。 墙面贴满湖蓝色的方瓷砖。瓷砖上布满插头,电线蛛网似的,连着各种仪器。仪器上接着无数管子,20cm长的,30cm长的,40cm长的,110cm长的...每一根都对应着身体上的一个洞。或原本有的,或后来开的。或大,或小。密密麻麻,像是趴着一只大八爪鱼,与死神拼命拉着锯。 丁凯复的床边站着个医生,正看着仪器记数据。余光瞟到两人,微微点了个头,示意患者生命体征平稳。 余远洲双手合十,指尖抵着眉心,在轮椅上深深鞠躬。 在经历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生死后,他再次成长了。 曾经的他高傲而倔强。这种傲,有骨子里带的,也有后天优秀加持的。他表面尊重别人,其实不过是为了庄严自己。 年轻的他是一条河。卷着雷电风雨,石子泥沙,傲且怒,嘶吼着向他所追逐的海里奔腾。 而短短两天,他从河变成了潭。没有了风浪,谦卑而平静。 俩人是5号晚上出的事,他是6号下午醒的。还迷糊着,王好汉就趴他耳边紧着道:“内大耍儿没ger(没死)。” 余远洲听到这话,愣了两秒。随即眼泪呼一下就飙出来了。俩手背轮流抹着脸,病床都跟着颤。 王好汉说,6号早上维和部队接到两人,立刻给拉到了泻湖医院。余远洲伤情较轻,在门诊缝针。丁凯复则被推进了手术室。据说刚到医院的时候,丁凯复已经没了呼吸,瞳孔都散了。几个当地医生怕他死,那是连心肺复苏带电击,雷公电母似的轮番上。 后背炸焦糊,胸前电焦糊,七八个人忙活了小半个点儿,心电图才起了波。还没等松口气,又发现他颅内有弹片。24小时内不抠出来,还得送回阎王那儿。尼日利亚的医疗条件差,没有开颅手术的相应设备。大使馆直接和联合国代表接线,寻求专机转运到附近条件较好的卢旺达。 这个点儿,飞机刚飞。 余远洲听完后扑腾着要去。王好汉不放心,只能陪着。俩人定了最快的一个航班,也就比专机晚了两个点儿。王好汉推着余远洲呼呼跑,轮椅骨碌都出了残影。等到了地儿,就见手术室外等了不少人。大使馆的,联合国的,尼日利亚外交部的,卢旺达当地政府的,银拓安保据点的,电视台的,围得是里三层外三层。 余远洲没上前。他在走廊最远的位置,遥望着手术室上的红灯。走廊里人来来往往,换来换去。喝水,吃东西,打电话,敲键盘,像一场嘈杂的电影。 只有他是画。 他静静地等着,望着,祈祷着,左手攥右手,把自己握得死死的。 12小时后,手术室的大门终于开了。医生最先走出来,宣布手术成功。所有人都高兴地欢呼。闪光灯咔咔闪,记者眼含热泪地直播。 走廊的尽头,远远的热闹外。余远洲从轮椅上跪下来,虔诚地向着手术室磕了三个响头。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那个滋味儿。太复杂了,没办法用语言表述。如果硬要表述,大概类似于一种解脱。 那一刹那,心变得飘轻飘轻,溜净溜净。 以往在意的东西,都变得不重要了。种种思绪念头都没了。误会,争执,脾气,是非,对错。这样那样的,都没了。 就剩下胳膊上的金红朝阳,温而痒。整个世界都没了痛苦,美好得不像样。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