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见识（大哥进京 向别人介绍小妤）

    司机载着董北山接了你，你的穿着不用换，在车上简单化了个妆，在手上套了镯子，被董北山拉着进了一家私厨。里面中式装潢不像饭馆倒像公馆，硬木屏风，瓶镜琴鼓，包间的吊顶上八盏小灯围了一盏大宫灯，一套粤绣花鸟四条屏后转出一个穿着汉服的女孩。

    中国古代服装变迁史的选修课你上过，大略认得出她是明制的打扮，上衣是墨色的合领长比甲，下裙是翠色的马面裙。出于礼貌，你没有上下打量她的衣裙纹饰，只是单从比甲上用作纽扣的几颗饱满的南洋金珠，马面裙的流云溢彩的手织宋锦，和披挂在脖颈的各色冰种翡翠珠子串的璎珞，跟在董北山身边见识过好东西的你就知道，她这一身装扮绝对可以拿下一套北京五环内房子的首付。

    女孩看了你们一眼笑了，就拍手，“我就说董哥七点一刻之前准来，姚哥还不信。”说罢她就亲亲热的去拉着你的手，你一开始不知如何是好，看了眼董北山，他眼里也带着笑，劝你，“牵着手进去吧，青青和姚先生等了咱们好久了。”

    只听那个披挂璎珞的女孩更加欢快的说，“可不是嘛，这里装修好了都没请别人来过，　姚哥说要等董哥来北京了才在这儿摆桌呢。”手已经被牵起，你只好跟着这女孩子，她突如其来的亲热和对你的熟悉打得你措手不及，你来不及思考她和董北山会是怎么样的关系，只顾着往前走，她的马面裙裙摆像是花瓣儿褶儿被风吹的得一晃一荡，也在你的心底晃起些微波澜。

    进了包间，其实说是包间，都更像是个一进的大厅，在贝母玳瑁松石镶嵌的宝石屏风做的隔断里，有人伺候着你和那个名叫青青的女孩用玫瑰花和薄荷草浸得水洗手。青青簇拥着你往里走。里面的八仙桌上，早已坐了不少陪席的人，三四个看不出年纪但是手上的钻比舞台的射灯还夺目的女宾依次挨着男宾，只留了面东的两个上座，你不敢轻易落座，略微等了等步伐稍慢的董北山。

    等董北山过来，一群人齐齐站起来，开始寒暄问候。青青站去了一个约莫三十来岁，戴一副黑框眼镜，略留点小胡子的男人身边，你忖度着在场的人次，面前的男人应该是那个所谓的姚先生。

    果不其然，男人略推开椅子站起来，先开口说，“哎呀，北山你，早不来晚不来，非得我和青青打赌了你才来。”董北山则挽了袖口，拿起自己席位前镇过的水喝上一口，才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鬼精鬼精。”

    被两个男人打趣的女孩并没有生气，依旧神气娇俏，挽着姚先生的手臂，俨然一副盛宠在身的样子。话又落到你身上，董北山牵牵你的手，你上前一步，还是靠在他身边。

    董北山介绍：“这是我家小妤——说起来还跟你有点儿关系呢，她姐夫一家，在辽宁帮你看着货的。”

    姚令春及在场众人马上就知道你是谁了。这五年间，七宝走大连港发阿尔及利亚的军火，他统一托了善仁给盯一下，那就只有辽宁金家是看着这一摊的。

    “你姐夫金颂我知道，那跟我也算老相识了，我大学同学呢。你jiejie姓陈是吧？我那年在辽宁见过他们两口子一面。夫妻恩爱。你姐夫不错，很会做人。”姚令春当你的面夸了一句。金颂的能钻营他是知道的，逢年过节都落不下礼数，多少有点香火情。

    你马上颔首轻声谢过：“谢谢姚先生赏识，我姐夫常在家提起您。”

    姚令春笑了笑，对着身边的女孩，语气中带着爱怜和调侃说，“看看人家看看你，你还是jiejie呢，就会玩。”女孩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伸出手说，“我是青萝，你叫我青青吧。”你忖度着自从见面她就展现的热情和好意，礼貌喊了声青青姐。

    其他人皆是地位权势比董北山和姚令春次一阶的陪客，但也要相互问候，说几句笼络感情的场面话。等到安席落座，你不知道是刚才的高强度社交过于紧张，还是考完试就往这边儿赶的紧密形成太劳累，看着指头间的钻石折射的光，你竟有些目眩头晕。

    大抵林meimei初次进贾府就是这般忐忑，你忽被自己这种矫情的想法逗笑，却不经意间与青萝对视：她的笑容闲适，暧昧，狡黠。你为了缓解这不知从何而来的尴尬，只好堪堪避开她的目光，又抿了一口茶水。

    青萝放下手中拿餐巾纸叠的小天鹅，主动开口说，“要了太子参炖的鸡汤给咱俩，我让他们加了天门冬，好喝还益气。”你不能把话儿掉在地上，接着赞一句，“青青姐懂药理啊，好厉害。”

    董北山和姚令春喝了两杯酒，也凑过来说：“她？她那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鬼精怪！”青萝努努嘴，小声说，“管你要了点儿东西，你说我大半年，那么小气，还当大哥呢？”

    这话别人说就是大胆放肆，换做青萝说不过是百无禁忌。姚令春略略管束，一根手指点点青萝，点得她脊背一挺，“你就皮吧，还不敬人家一杯，上个月你非要野生的五味子，现在没到季节上哪儿收那么多。不是北山给你送过来，你现在还闹呢。”

    青萝旋即捧着茶下了桌，裙摆如花，漾起来一阵风的形状，来到你们身边分别跟你和董北山碰过一杯。

    你低头品着那盅鸡汤，的确入口甘甜药味极淡，汤清似茶，拿细纱布不知滤了多少遍，竟不见半点儿油腥。你借着汤面做镜子，觑了一眼身边的青萝，她笑起来像初春枝梢头一朵向阳的桃花，乌青发鬓中插簪的两枚累金烧蓝掩鬓恰似那娇嫩的鹅黄花蕊。

    而你只是一个从考场出来，还挂念着下一场没复习的女学生，若是有什么可供人多看一眼的，也只有年少带来的清秀，可也有一份如影随形的局促不安笼罩了你，你如此灰心地想。

    “哎呀，小妤你尝尝别的菜，都好吃的，我提前问了董哥你爱吃什么。”青萝看你只顾闷着头喝汤，生怕自己没有做好招待，赶紧又给你指着几道菜，红椒鱼籽空气春卷，酥炸鳌虾配番茄醋汁，果真是对你留心了，是你偏爱的酸甜口味。

    董北山和姚令春交谈甚欢，尽管姐夫金颂多次鼓动你多打探董北山生意场上的事，但你实在兴致缺缺，然而也正是这份并不好事的安静惹得董北山对你更有几分偏爱，他切了几块极嫩的炙鹿rou，哄着说，“不膻，尝尝，就当尝个味。”而一旁的青萝早就拿着藏刀自己上手，割了块刚断生的，刚想入口，又被姚令春拉着，恋恋不舍放到炭网上，等着再熟几成。

    他俩的话题不知道怎么又绕到你身上，姚令春说，“北山，听说你要来北京，青青就坐不住，又说你得带着小陈姑娘来，她更是翻箱倒柜的找好东西，要给陈小姐做见面礼。”

    听见姚令春开口，一旁次座的秘书赶紧去外堂取了东西过来，青萝也坐直身体，眨巴眨巴眼睛，接过秘书给的锦盒。

    “这是一个发簪，小妤你把头发挽起来的时候戴。”青萝用清水洗了手，又用丝帕包着，把珠钗展示在你面前。

    这枚蝴蝶步摇做工极为精细，各色宝石镶嵌来打造翅膀上的斑纹的闪耀夺目，金料压成金丝做成蝴蝶的触角，轻轻晃动，展翅欲飞，你惊叹于它的名贵，连忙要摆手拒绝。

    可哪里就容得你拒绝，姚令春也打开自己手里的锦盒，是一串翡翠的十八子压襟，极浓的绿色中又有两枚胭脂粉的红宝石，显得整串珠饰贵重沉稳，又不失年轻的艳色，“那是你青青姐的，这是我的，我们俩人，两份。”

    你不知如何是好，往董北山那儿去看，董北山笑着，你看得出他十分满意。他的大手盖住你的手，“收着吧，你姚哥青青姐见了你开心，喜欢你才送给你的。”

    几句话之下，你和位高权重，旁人难得一见，更别提拉拢上关系的七宝三把手之间的关系，已经由素昧平生，到了收下见面礼，开口唤得一声谢谢姚哥，这是多顶格儿，多少人艳羡不来的待遇。

    虽然喊青萝一声jiejie，但你估摸着青萝也只比你略大几岁，可明显，她在这种场合，要比你应付得来，几个宾客迅速交换了下眼神，站起来笑说这样好的缘分，得敬姚先生董先生还有两位姑娘一杯。

    青萝手快眼也快，在几人还没张口前就不动声色用干净的丝帕吸了半盅酒，听人话音落地才款款站起来与大家碰杯，而你却没学会这样的小动作，只得笨手笨脚端着满满的小酒盅，听着同样快满溢出来的阿谀奉承。

    内供茅台入口几乎没有激烈的味道，滑下去才觉得食道都被逐渐升温的暖意烧灼。半小时后你去了盥洗室，酒精的后劲儿开始上头，你双手搭在发烫的前额上，低头看着暗色地砖好像都从里向外漾开一层水波纹，步履不稳辨不清高低左右，刚走出盥洗室就撞到了人，你迷迷糊糊只看清了熟悉的鞋头和裤脚，还以为是过来找你的董北山，下意识就用手捧着热热的两颊撒了娇，说哥你先带我回酒店吧。

    那人笑着，语气里带着轻佻，我才来，就要带你回去么？你听着声音不对，酒意消了，抬头才意识到这根本不是董北山，而是一个陌生男人。

    如此尴尬之下，你不礼貌的轻轻推开了人，赶紧回到酒局里自己的位置上。可没想到，你还没喝下半杯解酒的桂圆茶，就有人说笑着来了，“我来晚了，罚酒几杯啊。”　来的那人正是你认错，误撞进怀里的男人，你低着头，面红耳赤的狼狈试图掩藏在酒下。

    可酒局又因为这个男人的到来掀起了另一场社交狂潮，而你和董北山正站在正中心，董北山拉着你去介绍，说这是七宝的邓斐，咱们的斐总。邓先生，这是我家小妤。

    你只得举着杯子叫了声邓先生，因了刚才的误会，眼神里带点不清不楚的尴尬，怯生生伴着酒意的样子，在流连惯了风月花丛的邓斐眼里，属实是一番诱人景色，但他甚至没有多看你一眼，只与姚令春彼此笑看一眼，又促狭地看看董北山，仿佛在说：北山啊北山，艳福不浅。

    衣冠楚楚的邓斐在席面上怎会做出不雅举动落人眼实？他惯常是风姿潇洒，文质彬彬的，至于背地里多少勾当，多少艳情，那都是明面上连水花也不起一丝的。邓斐戴着戒指的手随意搭在衣摆前，另一只手含笑举杯，绅士地碰了一下你的果汁杯子，说声好，我干了你随意。

    邓斐的到来可以说是这场酒局的最后一个小高潮，几轮推杯换盏之后，姚令春作为东道，说着也不晚了大家自便，众人才纷纷散了。你坐在车里，想着趁机看几眼手机里的明天考试的复习资料，可喝了酒难免头发昏，眼发黏，董北山又说在车里看书对眼睛不好，你干脆放下手机，靠在董北山肩头闭上眼休息。

    董北山手里把玩着青萝送来的珠钗，也许是酒后不察，他随口说，“变成大姑娘，倒是眼界也长进不少，会挑好东西了。”说完他自知失言，眼神向下扫了眼肩头小寐的你，你没睡着但依旧合着双眼。聪慧如你，怎么可能猜不出青萝和董北山之间或许有的几分旧情，只是你不多言不多事的安分让你选择沉默和顺相对。

    等到临下车，董北山轻轻晃醒你，帮你把一缕散发别在耳后说，小妤今天累坏了吧，房间里我安排了按摩师，明天你考完试也抓紧出来，或是看看能不能早交卷，那时候先回来换身衣服我再带你去个地方，见要紧的人，听话。

    你虽然为难，但也只好点点头，按摩师帮你做spa的时候，提醒你要闭目休息，你带着耳机听着公开课的音频，慌不择路的把还不熟悉的知识往脑子里囫囵的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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