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葛衣中
王侯葛衣中
走了多久,文鸢不清楚,只知道天过一伏,身上所服变得不合时。 她生病,躲在毯子里,不进水米。谁碰她,她都惊惧,给些反应,很快又睡去,怏怏的似乎不好。 子弟们说:“对不起。” 文鸢应:“嗯。”她明白自己被掳。 车帘外换了景色,大地开阔,宫城便没落,消失在四方线上;四方又有河水灌浸王土,改易道路向东,到平原去。文鸢病好了,去看平原的太阳,却意外看到烈日下空荡荡的房子:男主人去做征夫,女主人无心理室,荒了许多家。 后梁在荒地上重建。北边有一个,中部有一个,两方互不相让,至于时局严峻,压迫国人的心。 “老皇帝在这里,新皇帝在这里,”某县某家借宿时,这家的主母、小儿和蚕妾用田圃当地图,议论大事,“老皇帝有燕国六郡,赵国三军,还有亲兄弟齐王控海,据说战无不胜;而新皇帝有楚王。” 子弟们吃着饼听,这时插话:“新皇帝就是楚王。”却被主仆嘲笑:“这些外地人。” 息再借楚王的名义,行主君事,获得支持,实则揣着独吞海内的心。除了肖不阿,没人知道这颗心——本应如此,然而来自关东平原的人却将他看透,连小儿都能说出他的心:“新皇帝用楚王换天下,万万人拥戴他,以为拥戴楚王,却被他利用。你们这些外地人,怎么会懂?” 饼掉一地。县子弟愕然:“我们从省中来,就从新皇帝治下来,可我们不懂,以为一切都是楚王……” 灵飞的日夜回到众人脑中,让他们恐惧,似乎某人持剑,从阴影里现身,不断迫近。 子弟们转看文鸢:“掳了公主,谁想过后果?”一路以来病恹恹的公主,这时突然有生气,往屋外跑:“我要回去。” 子弟们不得已,借网困住她,说着对不起,在平原人家的注视下将她抬上车,加鞭赶路。车里挣扎着、抵抗着的小女子,车外连声“对不起”的青壮年,风尘的旧车。最后一段路因此走得很不愉快。 “带我走了这么远,如果豫靖侯不感激你们,又如何呢?”进入西平道,双方都疲惫了,子弟们将网撤去,文鸢躺在车里询问。 “公主,你不知道我君羡慕楚王。你不知道他心悦于你。” 一名年轻人多嘴,立刻被其他人呵斥:“你将我君说得太轻微了。” 县民将文鸢送给豫靖侯,模仿后梁帝将文鸢送给楚王。被豫靖侯射断车环,摔到草地上时,这些年轻人仍旧欢欢喜喜的,向他们爱慕的王:“许久不见我君。”文鸢坐在他们中间,叹口气,很哀切。 被豫靖侯认出、捧着脸舔舐嘴唇时,她甚至想:“不如就这样,在这里住,当他的某物。我不要奔波了。” 然而班容的哭声让她冷战。 班枝在楚人中称好,看见他的妻和子,文鸢便想起他,连带想起楚国的好时光。 她清醒了,躲避豫靖侯的亲热,牵住班容的手。小儿回握她,含泪的眼望她,似乎有话。 另一边,豫靖侯以为自己又犯鲁莽病——在灵飞行宫分别时,察觉到文鸢的恐惧,他明明决心,不再像从前。 “吓着你了吧。”他红着脸,埋入文鸢肩颈,“但我,你应当明白我呀,我见到你,不知怎么高兴。单单见到你就……” 文鸢后退。 她的一点动作,不敌他的热情。 豫靖侯拽文鸢回来,用葛衣包住她,揣在怀里,像揣一件礼物:“走,跟我回去。”路过翻车,他回应子弟:“你们立功。” 年轻人欣喜,来簇拥他,再不要和他分离:“县人都在等你。”为了传情,他们要唱妃呼豨,刚唱了开头,就被喊停。豫靖侯示意他们到身后去,转看士兵。 三国士兵还在等待。 豫靖侯让他们滚,他们为难:“才允许我们抓走这些流民,又让我们滚……” “还不快滚?”豫靖侯要来长弓,士兵便萌生退意。 军官胆子大,明白不能带走文鸢和县人,就去抓母子:“总要收获一二。” 文鸢从葛衣中探出手:“班夫人。” 她急。 可以仰仗的人,在她身后,还敞着怀。 文鸢不得不低头:“请帮他们。” “你有求于我,我怎么能不答应?”豫靖侯到底还是救了班母,又示意班容到身边。灵慧的小儿往葛衣里钻,希望和“知岁”一起,却被豫靖侯提出来,推到边上。班容才发现,这位青年长辈并不善良:他轻视旁人,盯着知岁,有些恐怖。 军官们吃瘪,都记恨着,让士兵掉头。似乎没人发现草地里还躺着鞠缙至。一场争执就这样散了。后半夜,班容悄悄出城,来到鞠缙至身边:他还昏迷,周身都是秽物。 小孩不指望他人,自己送药,为病人擦身,照顾几天,看到鞠缙至能动,高兴地绕着人跑。 喧闹声中,鞠缙至睁眼,出神,似乎不认得四方天,直到西平道响起一如几天前的马蹄声,他才惊起,捂着班容的嘴翻到草里:“小子,不是告诉过你,不能被——” 他与楚国孩童对视。 一人一万圜。 鞠缙至没松手,等班容窒息,带他离开城下。 “文鸢,你在意他?” 几天没见班容,文鸢有些不安。 她过长廊,到治所各处找人。 豫靖侯在她身后:“我认识你的时间够长,却不知你在意那样的小东西。他究竟是谁?” “不,他是,”文鸢看着地上高过自己的影,还是忍住,班夫人和班容是楚人的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她转过身避,不能避了,被豫靖侯按在一扇门上:“他只是可怜人的孩子。” “我以为他与你有关系。”豫靖侯不管什么可怜人,只是厌恶文鸢身旁行走男子与小孩。 他端起文鸢的下巴,确认她是否说谎,看到那颗血痣,心在翻搅:“小孩而已,你在意,我给你,除了我给你的,你不许在意别的。”他又犯病了,情不自禁要捧她的脸,要吮血痣:“文鸢。” 文鸢害怕:“是,与我有关系的人,除了你,一个都没了。这里多陌生。” 豫靖侯愣住,听她失落的话语,涨红了脸。 文鸢趁机逃走,继续找班容,留下豫靖侯凝视砖地:这里是西平道,战时冲要,除了人,尸体,士兵,还剩一座治所;治城中有宫殿,是后梁唯一一位异姓王为他的爱妻修筑的贽宫,就是脚下这座;宫有长廊,有长阶,有一对显贵结为夫妇的往事,幼时豫靖侯曾在这里游玩,长大了又回到这里开荒守卫,于他来说,西平道是老家,亲人魂归的地方。 可文鸢逃得那样快。 她全然将西平道看成监狱,或是囚禁她的某处。 豫靖侯也失落。 他想着,如果不是县人将文鸢抓来讨他欢心,而是未来的一天,自己用香车接她过来……他追上去,想和她说声“对不起”,却听到噔噔的脚步:文鸢主动跑回来了,往他身后藏。 “太主。”她发抖。 缠绵的心意先放在一边,豫靖侯将文鸢裹进葛衣:“没事,你不用说话。” 很快,冯太主带着婢女来了。 她路过,看一眼豫靖侯,又看一眼豫靖侯衣摆下的女子脚腕,耻笑:“没出息。” 文鸢是被豫靖侯用葛衣裹着,扛进贽宫的,那时候,冯太主正在休息,不知道具体的情形,过后听人描述:“唔,王子侯他似乎,与三国士兵争执,之后带了女子回来。唉,好奇的人多,王子侯宝贝那女子,撂在肩上不给看,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他会带女子?他不是十年如一日,只梦想文鸢公主?”冯太主便要去看。 豫靖侯早有准备,封了寝室,在里面陪文鸢,外面让县子弟守着。太主来了,这些侯国的子民认她的印,却不听她的话。太主没办法,在门口顿手杖:“小子,你竟然养女子,你想想为什么来西平道?你自己说喜欢另一位公主。好意思你!” 豫靖侯来西平道鳏居。他以为文鸢死了,万念俱灰,以其夫君祭。 省中还安定时,豫靖侯一再否认与郿弋公主的婚姻,终于惹恼冯太主。她说定的亲事,被一手养大的小孩厌弃,仿佛宣告她对他的主宰结束。 太主命人将豫靖侯灌醉,拖进某座陵园的梓宫,关了他小半月,天天用木板抽打他手脚:“你不听话,就受教训吧。算我白抚养你。” 期间豫靖侯反问她:“你这样喜欢郿弋?但我喜欢文鸢,你抚养我,却不曾照顾我的心。”被太主大骂:“你什么你,你应当服从太主。” 她才不喜欢郿弋,无论哪位公主,是她指定的公主就好。 两人干耗,耗过了楚国乱与省中乱,等豫靖侯挣脱绳子,从梓宫出来,司马门的大火已经烧红了天。红光下,冯太主跌倒在地,正被陌生的兵士威胁。 豫靖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先救了她,听到她哭着喊“我的孙侄”,才觉察出不对。 他带着太主奔回省中,省中流窜,已经不能去;又上省道,正遇上燕王的队伍。 得知楚国的屠杀以后,豫靖侯勒转马头就走,后梁帝掀开车帘:“你上哪去?” “救文鸢。” “文鸢已经死了,”或许是觉得行程无聊,后梁帝开个小玩笑,说着说着,真滚下泪来,“我儿楚王抱着我女文鸢的尸体出国,血染红云梦。” 豫靖侯也流泪了。 他呆呆地坐在马上,像茫然的孩子:“啊,你不要骗我。”又很快咬牙:“谁害了她。” 后梁帝与燕王同时咬牙:“还能是谁,省中谁放火?楚国谁起事?” 素来厌恶息再的豫靖侯,被恨蒙蔽。他自请守西平道,声称息再来了,会以命相搏。 后梁帝挂着假眼泪,拍他的肩,将这条要道托付给他,无忧无虑北上了。 豫靖侯为文鸢挂完白,自此一边仇视西方,一边默视东海郡的流亡,从里面找熟悉的身影。一天又一天,他不知度日为何,人销立在城墙上,在夜光里,直到文鸢再次出现。 “我不愿和他人好,因为有你,你不在,我……”觉得害羞,豫靖侯将话吞下,等太主顿累手杖,从门前离去,他才抓住文鸢,“所以我来守我父亲的故地,这里陌生,这里也清净,文鸢,别躲避我,别讨厌西平道。” 大末伏,这样一位青年,这样诉衷肠,炽热的感情让两人紧张,都一身汗。 室内如此,室外也无差别,当下豫靖侯放文鸢出葛衣,看她粉红的面庞,便生怜爱。 太主已经走远。他用里衣为她擦汗,最后直接上手,不自禁又去摸她血痣:“文鸢。” “我去找班容。”文鸢后退,终于转身逃走。豫靖侯怔怔地,靠着石栏坐下,将挺拔的身躯折起。 “今后我们一起生活,”想到这里,他高兴一下,“不被太主得知也没关系,我可以继续将她藏进衣服。”他环着手臂,身上如有她的体肤在浮游。 他闻嗅,收紧手,就当拥抱了她。 ? 小心飞沫入眼的传染,可以的话尽量带护目镜出门,这个季节的病毒太吓人(来自半夜送医院又挂了两天水的病人建议(-ι_- )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