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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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餐车侍者再变身为旅客的生活,奢华得有点过份。 首先是物质奢华。唐家祥极为不愿半夜委屈地躲在洗手间,何况我们一见面便化身配种期的兔子,吃完了饭,接着便想吃对方身体当甜品,却也不能不分白天黑夜地进佔厕所,所以我们一个人总购买两个卧位,应该说是他一个人买下四个卧位。这样,在景物飞驰的大车窗畔,隔间之中只有我俩,做甚么都能重温他所钟爱的速度感。只不过以往骑车时我们没想过,可以一边飞速前进,一边进行……必须锁上隔间门板的事。 其次是友情与口腹之欲的奢华。我们换了一班列车,开始东向的返程,却遇见了几个我昔日餐车同事。我没有机会再踏进餐车厨房,但他们老是偷偷帮着我们,将路上採购的材料拿到厨房烹煮。我取回来的成品,往往冒出一些外乡风味,那是他们在烹调时惯性用上了自己家乡的手法。一碗朴素的杂菜燉犛牛rou,原本是我用当地高原食材仿效北义料理的农家菜,可是端回来后,我和唐家祥无论怎吃,总吃出一种印度咖哩的酸香辛辣。 我晃到餐车找那位印度同事对质。他只嘿嘿一笑,从口袋掏出一小把混合香料,那是他的秘密武器。 唐家祥看着我们推打玩闹,用中文问我:「怎么你连上餐车打杂,人缘也这么好?」 我扬眉说:「因为我知道我喜欢他们,所以对他们好。我又不是你,喜不喜欢一个人都糊里糊涂……」 「我现在不糊涂了。」唐家祥说。 虽则他仍讲中文,语气平静,但那一望而知要扑过来热吻的神情,任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幸而印度同事个子不高,我急急用脑袋遮住他的视线。 在一处车站旁的菜档,我买来了一种叫做「地皮菜」的真菌藻类混种食材,深色的地皮菜又脆又弹,很像木耳,又比单面微涩的木耳更为光滑。我拿着这扎东西,去问那位对我介绍槐花麦饭的中国西北同事:「这东西,你能不能帮我处理?」 他毫无犹豫:「今天中午包饺子,我给你剁碎了包进去。」 我想起当日的排骨盅,便说:「你们拌馅的时候,要是有多馀的肥rou,可不可以多包一些到我们点的那一份……」指了一下唐家祥,「这个人喜欢吃肥rou。」 「当然没问题,」同事很乐地说,「现在客人挑剔得很,肥rou太多还不吃。有人要吃,那可太好了。」 我说:「那便让这个人去消耗剩货吧,当他垃圾桶来办。我以前开餐厅,他就是我的剩菜桶。」 我被唐家祥拉进了隔间,质问我怎么可以在新朋友面前破坏他的形象。我灿烂笑着赔罪:「等一下吃饺子,我餵你,这样好不好?」 饺子上桌以后,他自然等不及我餵食。滑嫩的五花rou混着弹脆的地皮菜丝,用他最爱的老麵麵皮裹起来,将他又变成了那个全无心防的大男孩。不小心吃得太快,被饺子烫着了嘴唇皮,他无辜地转向我,要我亲他一口止痛。 我倚着窗框,偏着头微微带笑,看他在澄净的日光里不停专心咀嚼,有些像一隻小动物。 窗外依然是开阔平野,我们很快会经过一些很久以前共同安身的所在,我们可能会再次流连,也可能携着手,看旧山河远远掠过,便算。 从前我们嚮往过很多地方,在我那一世短促的生命里,遗憾没能一起把那些地方走遍,这次我们可以一起前往,可以走得比所有嚮往过的地方更远。我们的生命里再没有流离和扰攘了,这是一个空前的太平年代,我们何其幸运重生在这个时代,时间真的对我们太宽容、太慷慨了。儘管两条灵魂都被过往的杀伐与斗争伤得有些憔悴,依靠在一起,也就能彼此修补。 如果有一半的自己,来自另一个人,如果一个人需要另一个人在身边才能认出完整的自己,这样的两个人,早已是一双一对。只是他们未必一开始便能发现。 他们一旦发现,便再没有落单的理由。责难、埋怨和误解,都不是理由;连时间和空间也不是,因为他们已习惯跨越着时空找寻彼此。 我们擦不掉淌下已千年的眼泪,至少能重新逗得对方展露欢顏。我们的灵魂很旧,至少日子很新。我们补不回过去,至少追得上未来。 ──因为是你陪着我追。一如千年前风雨同路,亦是此世拆解不开的柴米油盐,我们这一对,本该如此。 (完)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