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编
黑发的男子跪坐在榻上，墨蓝衣摆层叠铺地，墨色长发旖旎流泻，在屋内暗淡的光线下泛着淡淡的幽蓝，显得身形亦发纤柔。 他果然爱静喜水，不同旁人在外嬉闹，净室之中独自一人烹茶默坐，凝神静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支颐淡笑，只看见唇畔一抹浅浅弧度。 即使是男人，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世人皆道主人‘爱剑成痴’，然而在主人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人’吧？主人待我等再如何喜爱，如何耗费心力，也终究比不过……” 眼前俊秀的青年话音渐淡，最终失了声音，只是依然用那双如水明眸看着他，眼神里既是了然又有些无奈，带着淡淡的哀伤。 紫胤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却不由得轻轻抿了下唇。 他不由想起初见他时的情景，在太华山南熏的展仙台，凌空的亭阁里，他与南熏面对面地站着叙话，那青年就安静地倚坐在一旁，柔顺的长发泛着幽蓝的光垂过胸前，唇边噙着一抹淡笑，沉静地看着他，长眉舒朗，星目澄澈，秀骨云亭，风姿卓然。 秋水为骨——便如他的名字。 一眼看去，只觉得温雅澄净，智慧圆融，可那温润的笑容里又透出一股疏离的浅淡寒意。只是那雪玉一般面颊上，透出一抹淡淡薄红，如同他倚靠的姿势，透着虚弱的病态，让他不能不去在意，那本该更加强烈的凛冽之意。 他本不当多言以避嫌，可终究对南熏开了口。 “……那照你的说法，我这‘秋水’岂非已是病入膏肓？” “剑亦如人，各有秉性。这柄秋水禀赋柔脆，你的灵力却走刚硬一路，长久下来，难免各有伤损。” “我知你爱剑如痴，必不忍心看我继续糟蹋名剑，这样吧，我拿‘秋水’同你换一柄剑，你一下如何？” “……换？你又看中了哪一柄？”紫胤不犹得不迟疑。 “我看中的倒是不少，却不知你舍不舍得？” “……”紫胤实在无法分说，不是他小气，只是他葬剑阁里的那些，要知道是来同人交换的，有几个愿意？ 那个男子在南熏的笑声中对着他轻轻展颜微笑。 紫胤看在眼里，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对南熏道：“举凡名剑，多半自有灵性，只怕不甘被轻易转赠。不如我另铸一柄给你，如何？” 他将他带回昆仑山，放着珍藏的北冥玄水都不用，也要专程去寻来太一神水，将他体内罡气化解，精心滋养，方让他恢复如初。 如今他依然倚坐着看着自己，只不过不再是因为受损虚弱，没有那锐利寒意，只是对着自己的收敛。 不过他依然开口道：“……百里屠苏本就属火，我所受功法自也是顺着他的体质，他煞气浸体，若是发作起来必要酿成大错，我这里只有你的性子与他最是相克，让他的剑术无法全力发挥，虽然武力大了折扣，总也好过害人害己。” 那男子又如同他记忆里一般冲着他展颜微笑，只是这一次，他眼中的神色再不是当年那些微的欣喜，他站了起来，轻缓地行过紫胤身畔，紫胤没有动，只听得耳畔不再是方才悠远的音调，带着争鸣之声，男子道：“秋水领命，誓死守护公子安危，主人放心！” 宝剑将出鞘，峥嵘嗡鸣，战心不已，只是紫胤再见不到他面上的神色。 他雪色的睫毛终于颤了颤：“你放心，我赐他的剑，他总是不会乱来的。” “……” 身后没有回答，雪色的睫毛微微敛了下来，自是看不到男子行过他身后面上狡黠的浅笑。 紫胤亲手将剑捧给百里屠苏，看他跪地举手来接，将剑横放在他手上，又看他叩首跪拜，本来不欲说什么，终是忍不住交代了句：“莫将他折了。” 待到秋水再回到他手上，濒临崩溃，显是百里屠苏用得不能再用了才换了兵刃。 紫胤再不顾藏剑阁里沸反盈天，不舍昼夜，拔除煞气，根骨修复，精气祭炼，将数年来提前积攒的贵重材料用了无数，直到径直提升了一个等级，在剑室里单独陪了他整三个月。 “主人——人家还要精气——” 自从某日，他眼中的剑再不只是剑，紫胤已然很久不曾亲手铸过剑了，剑坯倒是积了几把，成剑却一把也无，这次应了南熏，自然不会食言，三月的时间耗费在修复秋水上，所剩一年之约本已不多。 依着对好友的了解，筹思月于，殚精竭虑，手中新铸剑坯已有雏形，紫胤却有些拿捏不定，南熏虽是坤道，却是走得刚猛一脉，灵气强横不逊男子，便如同她的性子一般，巾帼须眉，性烈而刚，一把女剑，只怕不能和她心意，然而制式却绝不可难看，须得柔中带刚，方能与之相得益彰，甚或这“刚”还绝不可弱，否则必如秋水一般，难以承受她的灵力，如此这般，选材倒是其次，糅剑锻造之术方是个中关窍，他又寻思数日，心中虽有思量，总觉得难以万全，便即抬步去藏剑阁准备寻些参照。 他刚进门，原本沉寂的剑室便似活了一般，一下嬉闹起来，耳边听得“主人”“主人”叫个不停，他没过多理会，便被兴奋地叫着“主人——”开心得小跑着扑过来的小孩子一把抱住腰身，脸埋深深埋进他腰间，左右蹭动不休。 紫胤站定身形，垂目向下，温和地轻抚了下他的头顶。 那孩子感受到了头顶温柔的安抚，仰起脸来，满脸欢笑冲着他高高举起了手，大大的眼睛里溢满纯真的星光，满满地映着紫胤雪色的容颜：“主人——人家好想你哦——抱抱——！” 那孩子生得玉雪可爱，软软的一团，明黄色的锦衣镶金嵌玉，一身装束却是金龙萦绕，富贵逼人。 团龙匕，本是一国之君赐予年幼太子的生辰礼物。作为小孩子的玩物，匠师特意将那匕首做得小巧可爱，匕身宽而圆短，剑鞘握柄却装饰得极为华丽精美，彰显皇家气派，可那五岁的太子却不懂珍惜，到手不过一天，便遗失在寒塘之中。 兴衰更迭，宫阙成土，紫胤在淤泥中拾获这柄匕首，将他带回了藏剑阁，濯洗如新。他当真只是个单纯的孩子，他所经历的世界不过深宫之中幼子手中惶惶一日，然后便被遗弃在泥淖之中，不见天日。仿若一张白纸，再不同那些历尽刀光剑影庙堂沉浮的名剑宝刃，纯真无暇，又孤寂无助。 紫胤用不上他，甚至连送与天庸城的小辈也是不合适，可心中却总是待他格外怜爱，将他留在藏剑阁，虽然不能带他见识大千世界，也总能让他听听那些“哥哥”们的阅历见闻——小孩子总是喜欢听故事的。 紫胤缓缓开合了下眼睫，俯下身去，正此时，身旁一阵疾风，左颊忽被人亲了一口，白色短发张扬的少年像怕被责骂似的，嘻笑一声，迅速荡去了半空。 风行，轻巧灵动，迅疾如风——还很顽皮。 紫胤只做不知，继续着动作，弯腰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那孩子坐在他臂弯之中，只眨了下眼睛，反手便捧住紫胤面颊，欢笑着贴上去，大大地“啵”了一个。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