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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猎

    此沙离开后,你不记得婆子说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还是没睡,无数离奇的画面和不成形的念头在你脑海里好似蜂群乱舞,挥之不去,动弹不得。好在散乱的意识终于化归清明时,窗外仍是浓重的墨色。

    逃,杂音散尽,只剩这个念头。门外竟无人看守,大军如今凯旋家乡,想必警戒松弛。你穿戴整齐环视屋内,看到架子上此沙的盔甲,这东西能换不少盘缠,但是太容易暴露…不甘心的细细摸一遍,里侧有个小口袋,里头有一点儿碎银,不错…架上还有一条挡雨的斗篷,拿来吧你…小桌上有他拆下来的发绳,真是的,为什么不戴些金玉的发饰呢…有没有武器呢,此沙走时虽然匆忙,但也本能一般的把佩剑带走了。实在没有别的东西,你贴身揣好那一点银子,抱着斗篷溜进了夜色里。

    你想弄匹马,又恐怕惊动他人,于是咬咬牙决定走去官道再说。雨虽停了,到处仍是的,要不是有那斗篷,又要成落汤鸡。连夜穿树林抄近路,曙光渐明,终于不再悬着一颗心害怕野兽了。斜插进官道上的时候太阳仍在升起,你幸运的搭上了顺路的农户的牛车。此沙此刻应该发现你逃跑了,他如果派人来追该当如何呢…他昨夜并没有趁人之危,可见虽然讨厌你,却仍是个正派的人…和那时候一样…这是你在晃悠悠的车斗上累得昏睡过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

    买马是不可能的,你坐在官道上的驿馆里狼吞虎咽的时候盘算着,按照店小二的说法,要去旧炀,此沙的几两碎银作为旅资只是勉强够用。你心不在焉的溜达到马棚,连年征战不断,从前来往的大型商队早没了踪影,马棚中仅有三四匹马,其中一匹红马,神采柔和,与众不同,你上前殷勤起来。偷马?不能算偷,是借,本公主来日必会加倍报答你主人的……

    “你跟我的马很熟吗?”

    冷不丁冒出的声音,你吓得汗毛耸立。来人高视阔步,扬眉背手,乌发高束,容光焕发,不正是此沙!

    你握紧缰绳,环顾左右。

    “别看了,我一个人来的”,他朗声道。

    “殿下竟然亲自来抓我回去吗”

    “果然如此的话确实有失我身份”

    “那我走啦”,你翻身一跃上马:“驾!”

    “站住!”

    那马刚扬了前蹄就住了足,你再喊她,也不肯动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此沙走上前来,温柔的抚摸着红马,头也不抬的问:“你不辞而别,打算去哪呢?”

    “…我要去找我哥问清楚,既然我不是囚犯…怎么能凭你一面之辞…把我……”

    “好吧”

    “什么?”

    “我们顺路,一起走吧”

    “什么意思,你要去哪”

    此沙从怀里掏出薄薄一片什么东西,你下了马接来看时是一封请柬,来自庆鄞,是彼国长公主的招亲大典。炀亡之后,庆鄞就成了第一大国,如今天下方定便大张旗鼓的纳婿,广邀诸国,其野心不言而明。

    “去庆鄞可并不顺路”

    “届时旧炀必会派人赴会,事情结束你可以跟他们同去,好过你自己还要做小偷……”

    “可是距这招亲仪式还有半个月呢…”,你盯着信函假装没听到。

    “先跟我回玄虢,我答应让你走,自会说到做到。”

    “你果然还是亲自来抓我的”

    “……”,此沙不答话,只是背过身去:“午饭吃过了吗”

    这算什么,哄骗小孩子吗,还转移话题?你腹诽。“…殿下真心放我,民女感激不尽,自是不敢再去贵府叨扰这许多时日,唯望借得这匹良驹,立刻还殿下的清净”,你冷冷的说。

    此沙闻言转过身,走向你,他随意地牵起了马缰摆弄着,他的脸离得很近,你被他垂下的睫毛吸引了,他忽然抬起眼睛正对上了你的目光,深潭一般的眼睛没有情绪。

    他目光下移,你突然意识到自己腰间还系着他的斗篷。他俯下身,用一种非常私密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你很有趣,可是我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不相配的时间,以至于让你以为自己有了谈判的资格…”

    呵,这个恶棍,终于展露出他的真面目了……你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尽管如此,”他看着你,继续说,语气像一条蜿蜒的蟒蛇,柔软而冰冷,仿佛还掺杂了一丝笑意:“我还是希望公主殿下能感受到在下留客的诚意…吃过饭我们就要赶路,否则,天黑前就回不去了,所以…你是饿着肚子吗?”

    “…不是,我吃过了”,你扭头断开目光的接触。

    “嗯”,此沙露出赞许的表情,走去牵出一匹青沙色马,飞身上马,看你站着不动,说:“走啊”

    所以说他来时带了两匹马。

    你仰头看着马上的他,少年郎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你想起自己被俘时,他骑在战马上时大概也是这副神情吧,还有他战场上生擒你二皇兄的时候,还有他指挥神风营无情的剿杀大炀最后精锐的时候,尸山血海,野兽呼嚎,你失去亲人和身份的那片残酷的狼藉里,他这颗新星却冉冉升起了,光明夺目,世人咋舌。

    你没再说话也没有犹豫,跟在他后面飞驰,胯下的红马稳健而通人性,果然是匹难得一见的良驹。

    夕阳给一切人和事物镀上一层金色的时候,你们下马休息一阵,没有什么风,周围的树只是散漫的任凭树叶都盛满余晖的金光,昏昏欲睡。看氛围不错,你乖巧地问:“殿下,你并非只是作为客人去参加庆鄞的庆典吧,而是想要向长公主求婚是吗?”

    他愣了一下,平淡地说: “是啊….”

    庆鄞长公主啊……因灭炀而一战成名的玄虢王子和同样是经此一役而成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的公主,还真是般配啊。运气好的话,在这位长公主带着庆鄞战后吞并的六百里大炀河山做嫁妆,大张旗鼓联姻玄虢的时候,你已安全躲在旧炀的泗河谷地里假装无动于衷……哼。

    “有水吗,我渴了”

    他把随身带来的水袋递给你。

    你喝了一大口,说:“你喜欢庆鄞长公主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此沙看起来实在是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怎么算没有关系呢,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他错愕的抬起眉毛,语气不屑:“为什么”

    “你亲自来抓我,难道不是舍不得我?”,你嬉皮笑脸地把水袋递到他手里,并未盖上木塞:“给”。

    “你想多了”,他目光移向别处,喝了口水。

    “那你为什么非要我做你的附庸呢?你缺女人啊?”

    此沙看了你一眼,嘴角扬起一丝冷笑:“别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我这么做纯粹是因为我可以”。

    是啊,他可是堂堂正正灭了大炀的人,处理你一个前朝余孽还不是名正言顺?

    “所以……你既然看不上我,还要我待在你身边,做你的婊子,难道是因为每一次看到我这个落魄的样子,走投无路、随你摆弄,你都能重温一次害我家破人亡的辉煌胜利?”

    此沙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走近你:“你父亲是贪得无厌的暴君,你二哥不辩是非,助纣为虐,覆灭他们我义不容辞。你是不忿为什么我活下来而他们没有吗?怎么不问问为什么你能活下来而南地饿死的百姓没有呢?你现在一文不名了才终于意识到命运不公吗?倘若如你所愿天道亦区别尊卑,那么现在的你…本来就应该任由我摆布……”

    冷酷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他住了口,然后忽然站立不稳,险些倒在你身上。你眼疾手快地扶住此沙,他额头冷汗密布,脸色惨白,呼吸频率也乱掉,只是茫然地盯着你:“你…你在水里……”。

    “银母丹,二皇兄留给我自尽用的”,你用尽全力让他倚着树坐到地上,然后自己蹲在那里,长久的欣赏着他的脸。此沙这张脸确实绝美,摧心剖肝的疼痛煎熬也不减其颜色。

    浩渺的余晖由金色渐渐变成血色,红马不安的踏步,发出嘶鸣。你看着面前这个虚弱到已无还手之力的人,那可是令大炀将士闻风丧胆的玄虢战神,而且还要死在你手里了。此沙所服丹药的剂量无法致命,你伸手向他的腰间,摸到一个熟悉的物件,那把镶嵌橘红玛瑙的匕首。

    他已经无法言语,嘴角流出发黑的血,几乎快昏过去,却仍在努力聚焦目光在你脸上。你凝视那锋利的刀刃,竟然看到上面还在反射着十年前那个暖融融的午后的阳光,那流淌的金色里藏着你此生都无法再面对的秘密,在那雕梁画栋的金色回廊下,此沙不远不近跟在你身后的时候,‘我喜欢这个人,我要跟他做朋友’,年幼的你快乐地想。他曾是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陪你练剑的人,阔别十年后的种种物是人非里,你或许已生出对他信任的萌芽,他亦或许对你有偶然的心软,可这所有一切都充满了迷雾,前路也绝非坦途。你只能确认,那个险些与你成了朋友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有能力和理由毁灭你的人。

    双手握住匕首对准他的胸膛,泪水忽地滚落你的脸颊,不是现在,现在不行,你杀不了他。

    你抓过此沙的右手,用那匕首在他手心割出一个大口子,血涓涓流出,说:“放血可解此毒,但毒全解未必快过失血而死。此沙,如果你能活下来,记住是我放过你一马。”

    他已昏死过去,睫毛在微微颤动,合上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的此沙看起来多么天真无辜啊。你伸手擦掉他嘴角的血,站起来:“而且我不是你的玩物,你就算赢了全天下,也还没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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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点沙视角:

    此沙做了一个梦。穿过密林,踏过厚厚的落叶,越过溪流时,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是一只灰黑色的狼,这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他有使命在身,无法停下思考。所有捕食者都渴望的猎物,已经是他的了,绝对是他的。跟随着唯一狂热的念头,追踪着微不可查的线索,她留下的气息是甜美的恐惧,那是一只骇破了胆的野兔,她早已被他打上了死亡的标记。近了近了,就在附近,他的囊中之物。可是眼前的不是野兔,苍翠环绕的湖中是一个沐浴的裸女,水面上飘着顺流而下的丁香花。我竟是丑陋的野兽,他想。他认得那张脸,可是他无法人语,只能狼嚎。那女人看向他时,异象发生了,天空变成血红色,湖水变成黑色,草木枯萎,剧痛蔓延至全身,仿佛无数飞舞的枯叶在绞碎他。恍惚间,万物复寂,低头,一只野兔在舔舐他的手心,他又变成人了,抬头,那女人衣袂翩跹地走远了,她不是他应得的。

    他挣扎着终于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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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虢庆鄞绝不能联姻,此沙不能娶庆鄞长公主。你策马狂奔,并非向着旧炀,而是改道南佘,一路进城并无阻拦,直至南佘王宫前,洒扫小吏见到你目瞪口呆。

    “劳烦通报,大炀盛翊”,你并不下马,只是在门外耐心等着。

    “盛翊公主,真是稀客啊,还是说玄虢世子妃?”,爽朗的声音从宫门内传来,走出一个身着华服的白净高个子,有着一双笑眯眯的眼睛。

    “此沙恐怕已经死了”

    “给我个理由不把你就地拿下,绑送回玄虢伏法”,李昀锐仍然笑眯眯的。

    “南佘大难临头了,你还有心情取笑我,我可是特地来给你献策的,拿出你的待客之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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