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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回枢城。 我的计划是在请假期间留两三天就好,不打算长住,因此只背了个不大的双肩包。 失去一只惯用手,生活处处行动不便。 我说,想出去走走。 她们说,也好。 回到了原来住的小区。 枢城太小了,童年印象里只有逢年过节需要费很大力气逾越的距离竟然只需一小时的公交。 我坐在老公园的秋千上发呆。 旁边的小女孩笨拙地抻直小短腿,努力让脚尖够地才能晃动秋千吊绳,见我坐在那儿眼神放空地望向她,她嘻嘻地笑,圆滚滚身躯扭来扭去,让秋千荡得更高。 女孩的mama在一旁默默守着,原本是想替她推的,她撒娇说不要,执意要自己尝试,不一会儿又腻了,转头去玩滑梯。 “想跟那个jiejie一起玩啊?”mama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我,“不行啊,jiejie手受伤了呢。” “为——什么啊?”她不解地扬起圆嘟嘟的小脸问道。 “mama不知道呢,你自己去问她?” 她噔噔地冲过来,离我两三米远时又大笑着跑开,躲到mama身后,露一双眼睛悄悄看。 “去嘛。”mama拍拍她翘上天的小辫子,“大胆点,老师不是昨天才给你发了勇气小红花嘛。” “嗯——”她摇头晃脑不愿意走,从背包里掏出饼干小口慢嚼,在枯草地上跑来跑去,兜了一大圈,忸怩地把剩下来的饼干递给我。 “你就给一块呀,小气包?” 女孩嘟着嘴把脸埋在mama怀里,从脖子脸红到耳朵根,不大会儿竟然睡着了。 “你是住这边小区的?”女孩mama问我。 “嗯不是,”我捏着那块小饼干,“回来看亲戚。” “哎呦,我也是,周末带孩子回姥姥家吃饭。这附近都没啥好玩的,就带她散散步。我小时候这边是啥样,现在还是啥样,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这手是摔骨折了吗?” “嗯,摔的。” “哎呦,那可遭罪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她小心地摸上我手臂上的石膏,又触电似的缩回手,仿佛她自己能感觉到疼一样,“你住哪栋啊?我们老家最近杀了头家养的猪,我妈买了不少rou呢,改天我给你送点骨头汤。” 我告诉了她楼号和门牌号。 “你是哪个学校的呀?”她问我。 “我现在不在这边上学。” “有空来我家坐坐吧,我住这栋五楼,有防盗门的那家。”她抱着熟睡的女孩上楼,不大会儿便消失我的视线里。 低头咬了口饼干,发现里面被小女孩塞了朵粉色的野花。 反悔的想法占据上风了。 再多留几天吧。 我去了初中的学校,外墙重新粉刷过新漆,套了层新壳,生锈的护栏却还在坚守岗位。 颇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敷衍。 然后我又去枢城本地的省实中外走了一圈。 铁栏杆上的爬山虎新旧交错攒了好多层,隔着缝隙能看清里面正在走动的学生们,此时应该是午休结束,几个晒太阳的女生懒懒散散背靠柱子闲聊,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 “嗯?你是要找谁吗?”其中一个小麦色皮肤的女生留意到栏杆外的我,其他女生的视线也跟着投过来。 我摇头。 在晚饭的餐桌上,我说:“我要转学。” “这么突然?” 舅妈问我为什么。 “不想回临州了,”我把视线缩到不锈钢勺子扭曲的倒影里,“就是……不想在那边。” 舅妈和外婆不吭声,在暗处默契地对视一眼。 “好。” 要转学,意味着我再回去至少一趟办理转学手续。 高中更改学籍不是个明智的决定,可我实在不想再逼迫自己留在那儿反复回忆和面对痛苦。 既然下决心要逃离,首要的事自然是眼不见心不烦。 舅妈替我收拾行李,一件件清点,我说要就留下,不要就扔到旁边当废品处理了。 “这个呢?”她抽出我用密码夹封住的速写本,“囡囡,这是你打草稿的本子吧?看着挺新的,要不留着吧,这种纸摸着真不错。” 我摇头,说:“扔了吧。” “哎呀,真扔了啊……” 她怜惜地抚摸厚牛皮纸的封皮,最终还是按我的要求把它和废弃的试卷扔在一起。 从上午一直收拾到傍晚,整个屋子的东西都被打包分类好,等待明天寄出或搬走。 地上堆满废弃物品,空荡又凌乱。 我拨开那堆五颜六色的废品,从里面挖出速写本,捡起来。 手腕一阵刺痛,它再次掉在地上,光洁的封面被磕皱了一个角。 我又给忘了,那只打石膏的手目前负担不起任何重量。 我将解开锁的速写本放到阳台的地面上。 因为刚才提东西动作,现在右手的手指拨动密码都会引起微微的刺痛。 从口袋里拿出生日时剩下的蜡烛,点燃,靠近纸页时我又缩回手,犹豫了片刻,迅速撕下其中的一页,把它放到快熄灭的火苗上。 微弱的火焰被喂饱,鼓足了气力往上爬,迅速吞掉了整张纸。 直到手指被火焰逼近的余热灼痛我才松开。 画纸被烧到萎缩,变成不足一掌宽的黑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又撕了一张。 再一张。 每一张我都耐心地等它快燃尽时才松手。 一根蜡烛烧完了,就换另一根。 最后我干脆抓着打火机,亲手把撕下的纸页放在火苗上灼烧。 起风了。 点点的火星还没熄灭就连同焦黑的黑色纸块被卷到半空,被碾碎成齑粉,兜兜转转,消失在逐渐昏暗成绛色的天空里。 最后会飞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 我趴在阳台上,向下看,路上散步的人摩肩接踵,向上看,方才还盘旋的黑灰全都踪影。 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焦味。 天好像又比刚才暗了些呢。 我安心在家躺了两个星期。 转学手续流程不算繁琐,不过中间时长要间隔几天才能等到下个环节的负责人回复。 省实中的学校老师担心我落下进度,批准我提前去听课。 远离临州之后,生活里的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女孩mama在不久后的某天周末端着一大碗骨汤来访。 外婆开门看到她,立刻喜上眉梢地邀请她进来。 “这是小珊珊啊,你忘了?”发现舅妈满脸困惑,外婆咂嘴埋怨她记性差,“你俩小时候上同一个小学,经常一起玩的,忘啦?” “哦——是你啊——” “对啊,张琳,你那时候老写不对名字,都是我给你写的,忘啦?” …… 互相记起对方的两个人立刻亲热地挽手聊家常。 枢城就是这么小的,兜兜转转,大家都互相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去找jiejie玩吧,”珊珊把女儿推到我面前,“你不是天天上学都在问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会‘魔法变身’的jiejie吗,快去吧。” “‘魔法’jiejie……是什么?”我悄声问她。 “是她最近看动画片里的,小女孩都是手上戴了个变身器能打怪兽的,她觉得你这个手上的就是。”珊珊挤了挤眼睛,让我配合一下。 小女孩双腿拧成麻花状,在门边磨蹭了许久,才一点点挪到我旁边来。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邀请她来我旁边坐,递过洗好的水果,主动和她拉近距离。 “谢谢jiejie……”她甜甜地道谢,“我叫婉婉,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愣了一下。 “喻可意,喻是……”我估计她还不认字,“你喜欢吃的那个鱼。” 她咯咯乱笑。 “那你是小鱼jiejie。”她掏出幼儿园发的小动物贴画,撕下一张小鱼的图案贴在石膏上。 “你叫‘晚晚’啊,是哪个‘晚’?”我问她。 “就是……就是……很漂亮的那个……”她急得抓脑袋,从沙发上跳下来求助mama。 “就是女字旁的‘婉’啊,你让jiejie教你写名字呗。”珊珊给她拿了蜡笔,把她打发回我这里,“你小心点不要跑,别摔着了。” 我望着面前女孩的小脸,叹了口气。 趁早忘干净才好。 很快的。 ———— 如果你赞助两颗珠珠,就能为破镜重圆助力 1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