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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八岐大蛇正在说:“小女神,你应当知晓清楚,从来都不是我需要他,而是他需要我。”

    还没等谁表示不服气,须佐之男已经将一条蛇魔怼到八岐大蛇脸上,把他的脸盖住。男女仆的声音夹霜带雪:“大人,天晚了,您该睡觉了。”

    叫醒哄睡是这样的吗?旁边几人看得一阵恶寒,须佐之男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只是顺口说了一句:“都是主人的任务罢了。”

    巨兽已行至恶神苏醒之处。月读的神力正在污染太阳,似乎想将世界变为恶神的乐土。天上冰冷的白月投下光华,但她并未成功。

    在高浓度的神力之下,确实隐隐约约在脑内闪过几个零散画面的几位神族十分着急,但荒和须佐之男却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蛇神就更不着急了,事情变成什么样他都爱看。

    须佐之男很是稳重地将蛇神的蛇魔打结。

    此时女恶神突然抬手,似乎要去摘天上的月亮,她的神色哀伤又平静,眼光闪烁如藏着泪光,仿佛盛着月亮的湖水。在下一瞬间,她就微笑着挥下手臂,海水随她的动作翻涌袭来,要将巨兽打翻。

    须佐之男命巨兽往上飞翔躲避,又手指苍穹,便有无数雷电撕破虚假的夜幕落下人世,雷电落下后夜幕弥合,但已经够他cao纵雷电和狂风与月读的攻击相对,一击过后,竟然是恶神吃痛瑟缩后退。在预言之神以神力支撑之下,武神之首的威仪在众人面前展露冰山一角。别说神力不足,就算是神力彻底被封印,须佐之男在恶神之前都不会落到下风。

    这位很强很能打的神将穿着裙子踩着高跟健步如飞,几步就到了巨兽边缘。须佐之男潇洒地往下一跳,在半空中的时候,他身上一道金光闪过,神圣的力量自他身上延伸覆盖包裹住这件女仆装,雷电凝聚的铠甲瞬间取代了他身上的衣物,在神将飞到女恶神视线中之前保全了他最后一丝颜面。须佐之男身体流畅的肌rou线条被齐全的甲胄撑大了一圈,好一个坚实可靠的背影。

    御馔津在这一刻有很多话想说,但她一句也说不出来,这种复杂的心情是什么呢?她看向荒,荒正展开星月的幻境,慢悠悠地飞下去,也留下一个很是坚实可靠的背影。

    她又看向蛇神,八岐大蛇正在那记仇:“须佐之男把我给他买的衣服弄坏了。”

    御馔津只好看向缘结神和铃彦姬,两个人都正托着下巴思考:“须佐之男走了,这只大家伙谁会开?”

    “我只会骑着伞飞……”

    她们三个人相处的时间太久了,并不用真的问出口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被她们两个默契地看过来,御馔津马上就被带偏:“我也只会骑狐狸呀……会飞的鲶鱼算不算?”

    铃彦姬和缘结神居然真的开始思考起来。缘结神那只小黑猫本来还有几分期待,现在圆圆的杏眼都要变成死鱼眼了。

    一位圣骑士找过来,礼貌地请求圣女大人们稍等片刻。在他们的法阵cao控之下,巨兽缓缓降落。御馔津好奇地看了一会儿,一转头身后空空。蛇神估计怕露面就被打,隐匿了身形,并没有主动与旧友相见,铃彦姬已经一马当先地带着缘结神跑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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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照和月读开怀痛饮。

    荒坐在月读右手边,须佐之男则在天照左侧,八岐大蛇在他们二者中间。三位神明手中都捧着一个茶杯,看天看地,看手中小小的茶杯,就是不想看天照和月读,即使如此,烈酒的浓香和她们大笑的声音也仿佛要将三位男性神明围逼到一处。

    两位女神简直拿出了要将天河喝干的架势,须佐之男实在忍不住cao心,但刚开口劝诫就被天照顺手捉来。

    女神雪白的手臂圈在神将脖颈上,犹如铁钳一般。天照给他灌了一杯酒,须佐之男喝下去之后便呆呆坐着,发间不断地冒雷光,将几人的发梢都炸卷了。月读想要比比看谁的头发遭罪更多,却看到蛇神的身影在荒和须佐之男两位神明之间塌陷,变矮,变化为一条粗壮的白蛇。蛇仿佛挂着笑脸,它头顶上也真顶着一张笑脸,天照的笑脸。

    看到这样美丽的女神的笑容,谁能不笑呢?月读甩着变得更卷的发尾又开始大笑,她继续喝酒,喝得快乐了便起兴高唱,周围有她的星之子与她和声而歌,声如蚊呐,又逐渐尖利。

    她的星之子们是她以神殿的名义收养的孩子。虽说是为找寻神王倚重的两位臣子降世,月读这些年却干了不少多余的事,不止寻到了一位神明,收养了一位非神,听上去多么慈悲啊,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谎话连篇连自己都骗过去的家伙,世人和他自己皆以为自己是女神的神官,为其排忧解难,可他不过是占据真正月读之位的恶神。

    天照命月读尽早带两位神明回到高天原,月读一拖再拖,他内心清楚,预言之神的神力并不能完美压盖恶神之力,自己若不寸步不离地守在拥有净化之力的天照旁边,恶神的威能终有一日会泄露,更何况天照神力衰弱,其光辉大不如前。

    身为爱的反面的恶神怎么会拥有关心和祝福孩子们的能力,月读当然不会在乎这些灵魂如何,可是为什么,当一位少女满心满眼都是信赖地对月读摊开掌心,给光辉之神的地上代言人看自己的掌心时,月读却感觉到了痛苦。少女只知道老师一定会帮助自己,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住在神殿却会被染上恶神的神力,更不知道眼前的恩师正是罪魁祸首。

    恶神的侵蚀难以逆转,月读越想停止发生在年轻人们身上的事情,越只能加重加快这个过程。神殿之中的圣女有天照的神力时时庇佑,圣骑士们跟随在须佐之男左右,苦修士常年被思金神带到各处偏僻之所,只有留在月读膝下的年轻神官们和预备役,他们之中有许多年幼者即将成为星之子。

    月读想,如果自己早就接受命运回到高天原,让预言之神当预言之神,自己当恶神又怎样呢,平日里要做的也差不多,在人间为迷茫的人族指引迷津,在神狱为找不到须佐之男的蛇神查询一下须佐之男现在在哪寻找自我,她可以说我帮你解决,然后转接天照敷衍蛇神,也不是不能看蛇神的表情取乐。反正已经被监禁了千年,再继续这样的生活又如何,在人间的十几年不过一场美梦……谁会为梦赴死和停留,愚蠢至极。她是堂堂神王的分身,世人为了她献上生命才对。

    那要为了这场美梦反抗吗,去实现不可能实现的命运,将谎言化为真实。既定的事情从来不可挽回,谁会不想试一试另一种可能?

    如果世界变为恶神的世界,那么恶神的眷族就是圣洁的神使。这样的未来困难吗,总不能比并没发生过的过去被实现更困难……如果自己早就回到高天原,没有侵蚀这些孩童……月读思绪翻滚,将情寄于烈酒。她头晕目眩,又觉得自己生来早该如此。

    太阳在的地方是永恒的白昼,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月读拍拍其中一个星之子的肩膀,跟他说,玩累了就去睡吧,这个星之子回过头,几十几百个星之子一起回过头,少男少女们青涩稚嫩的面容带着同样弧度的僵硬笑脸。他们齐声说道:“月读大人,月读大人。”

    月读因为被弟子们祈求需要而满足喜悦,她的心中同时升起痛苦。她知道她的孩子想要说什么又无法准确地恳求,那她应该为他们诉说。所以月读下令:“人世如此痛苦,无人能解脱。为一切欢唱吧!我会以此赋世人予万般因果。”

    “请让我们为您欢唱吧,直到世界尽头!”几千几百个星之子这样说,几十几个星之子这样说,荒这样说。他转回头去,只留给月读一个背影,深色的长发在雪白的狩衣上轻轻摇晃。

    长发晃呀晃,荒的背影变成模糊而发着各色荧光的线条,月读伸出手想要拍拍孩子的肩膀,只抓到五色的缎带,神乐铃叮叮当当地落在地上,五色彩带从恶神的手心滑走了,孩子们不再歌唱也不说话,月读盯着自己尖锐而长的黑色指甲看个不停。她身处最深的黑夜,除了自己一无所有。

    轰然一阵雷鸣让月读惊醒。

    她眨了眨眼,想,一位善用幻境的神在神力混乱之下竟然会渐渐分不清幻境与真相,多么的可悲啊,身为被利用的对象,在梦中所见,除了心爱的孩子,竟然是又爱又恨的神王,世人在最后一刻想念的皆是亲朋好友,她却将算计自己的人,要杀自己的人,背叛自己的人通通算上。

    恶神现在仍然在释放神力让月亮高悬去污染天上的太阳。可她恶神的那部分神力根本无法起作用,无数神族残留的神格围绕在神王身边是最好的保护,这些保护者被恶神污染侵蚀,随即就被太阳净化。她想要的永夜不可能降临。

    蛇神所说过的罪人的乐土怎样才能取得呢?圣洁平等的太阳怎样才会永坠炼狱呢?天照可以等待千年仍然满怀期待,因为她有所爱也被人爱着,恶神却并没有能期待的明天。

    恶神到底拥有什么,永恒与力量吗?

    月读抬眼望去,看见一只神术构建的巨兽正冲着自己飞过来。隔着这样远,月读也能感觉预言之神的神力渐渐脱离自己的控制,在天地间怎样茫然地流转,冲着真正的天神俯首膜拜。

    巨大的女神伸出手臂去探,其身姿曼妙,一举一动引得天地震颤,因着神力的缘故,夜幕与月海都如其衣袖和裙摆一般随她的动作轻轻摇撼。若众人围聚在恶神无比高大的身体之下,会以为她只手就能碰到月亮,只有月读自己才知道她离天上的圆月有多远,远到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达到那个位置。

    既然如此,就去触碰可触碰的吧!女神突然将手压下,她巨大的身体十分灵活有力,月海随之掀起巨浪,巨兽躲闪,雷电与狂风却迎面而上,月读吃痛地收回手掌,看着自己异于凡人的尖长指甲,还有其上缠绕的耀眼雷光。

    她移开手掌,看到处刑神已驾临到自己面前,他身后护着荒。蛇神并未出现,但他的神力则张扬而毫不掩饰地散发着,像是在打招呼,那种肆无忌惮的姿态,根本就是在讥讽自己这位作茧自缚的恶神。

    月读情不自禁地问道:“我最心爱的弟子啊,难道你今日也要来嘲笑我的挣扎吗?”

    怎么上来就是这句,果然不该让蛇神上车。荒心中悔恨。他叹息一声:“老师……我并没有这样想过。”

    女恶神说:“那就回到我的身边,像你对我许诺过的那样,永远与我一同。我会带你们去不被束缚的未来。”

    “您知道我做不到。”

    月读目露哀伤:“是啊,你做不到,我也什么都做不到。就算我想彻底沦为恶神与我的弟子们直到世界尽头,你们几个都不会允许这种未来出现,就连蛇神也不会对这哀歌听之任之,因为他才要为世界亲手演奏最后一支哀歌。荒,理解我心中的怨怼吧,我竟然连这样的权利都没有,多么可悲的恶神啊。我是天照的谎言,难道身为你们师长的我就不是我的谎言吗。效仿天照,生下可悲的灵魂……到底哪个更可悲点?你们谁能给我答案?”

    恶神诘问世界之前,她的海水就将此处淹没。须佐之男向后比了个手势,圣骑士们指挥神力构筑的巨兽降落在海面,又往下潜,直到巨兽脊背与海面平行,铃彦姬试探着踩在水面,又往前走,发现刚刚还汹涌的海水静如地面,荒的信物不知何时悬在他们头顶,光辉比天上的月光更静谧和明亮,为神殿众人照亮一方海面,海底星光闪烁。

    荒的月光下,消踪匿迹的八岐大蛇也现出身形,他站在他们之中,突然出声将众人吓了一跳:“怎么这样说呢,若你能将世界带向终焉,我也很是期待你的表演啊。从人族之中诞生的妖鬼不够纯粹,不能满足我的期待,身为恶神,诞生于神王躯体的你们不同。纵使能力不足配得上这份野心,能毁灭一处虚伪的神圣之所,也可以得到我的夸奖。况且你当年看我的笑话,我现在做这事又有哪里过分,你失败的脸多么可爱啊。在须佐之男彻底堕落之前,难道我连看些有趣的事的权利都没有吗。”

    见到隐在众人之中,状态完好,明显一点伤都没有在须佐之男手中受的八岐大蛇之后,月读失望却又轻笑,触手跃跃欲试但始终没有真正挥出:“是我带来的这个夜晚美妙,还是……”

    “虽说离永夜还差得远,倒也可称得上是美丽。不过更加有趣的是,赋予万物因果的神,如人一般可悲可怜地为看不到的未来挣扎,从中得到欢愉和痛苦,这样有趣的故事是多么的……”八岐大蛇露出笑容,“让我无法挪开视线啊。”

    月读一双美目流露出无限的哀愁,她的视线投向邪神:“你将须佐之男违背他的意愿带走,他没有找你复仇吗?”

    八岐大蛇笑道:“自然不会。那都是他答应过我的。”

    “许诺啊……我也给出过,也得到过。但是对于恶神来说,一举一动皆为恶行,就连祝福也是诅咒。”

    月之女神半潜入月海之中,她伸出双手,这次并未攻击谁,而是掬起一捧海水,海水淅淅沥沥地从指缝流下,她竟然将海底的星星捞出,星又化为孩童和少年。

    女恶神的手很大,掌心零散躺着几个姿态僵硬的年轻人,大半边脸和身体都化作了颜色特殊的结晶。还有几位已经完全变作了这样的身体,星之子们咿咿呀呀的,刚被转化为恶神神使不久,甚至还不会说话。他们的身体反而比并未完全转化的那几位更灵活,但那种灵动像是被顶级的人偶师用丝线扯着。月读将他们放下,他们就躺在水面,或者在水面上行走,靠得最近的那个已经接触到了它们的父与母,乖顺地用脸贴近对方。

    留下英灵是武神的能力,自己这样的恶神只能污染他们的灵魂而已。月读伸手抚摸一位星之子的脸,女神的指腹竟然就比一个年轻人还大,星之子被她推得踉跄,又马上抱住她的手指。星之子冰冷的身体围上手指,比处刑神的雷火更加灼热guntang,月读几乎要抽手后退,身体却纹丝未动,心中的愿望压过诞生之初的欲求,且越来越清晰,在她脑中振聋发聩。

    “我不想再当恶神了。”月读说,“就算是死掉也好,让我彻底从这样的命运中解脱吧。所有人都能通过努力被救赎或寻找自己的答案,只有我永远无法摆脱,难道就因为我是天照的一部分,就只能遵循她的安排而活一生,永远也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处刑我吧,须佐之男,你早与我约定要效忠于我,只要我能让世人得到和平安宁。如今我已是谎言化身,你却不能失约,我要你使用你天生的权柄,见证一位生而为虚幻影子的恶神是否拥有寻常的灵魂。”

    “我不要。我才是天地刑罚所生的处刑之神,这种事怎么能听你的,是否处刑你要由我自己决定。刚才那句我就当你在说谎了。”

    月读:“……你只听我的要求然后完成行吗?”

    蛇神露出我懂你的表情:“要论的话,身为本体的天照可比你犯下的罪要严重得多。只不过她是光辉之神,是独一无二的太阳,就算重罪,须佐之男也得千里迢迢地去把她捞回来……”

    “我又不是须佐之男,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罪就应该受刑。”

    蛇神说:“来吧,荒。让那些小女神和年轻神族过来,轮流承认月读特别重要且不能失去,等她羞愤欲死的时候捆住丢回神狱就好。”

    月读的笑容都差点扭曲了:“倒是好好听我说话,你们不要扭曲我的意思。”

    海水旋转,水浪托举着潮湿的圣殿露出分开的水面。月海刚淹没此处时,巨浪将圣殿冲塌小半,被毁的穹顶之下有一把剑在发着圣洁的光芒,剑的光芒笼罩着圣殿祭台上沉睡着的几位神子神女。

    荒和须佐之男落到摇摇欲坠的建筑上。感觉到主人的气息,剑自发回到须佐之男身后,巨大的剑鞘如一片羽毛般轻盈地悬浮着。荒御使星月光辉重新为神殿之中施加保护。

    月读看上去完全没有反抗的意思,只用凄美的双目凝望着他们。须佐之男不确定这是否是个陷阱,但他也没有拔剑的意思。

    看须佐之男久久未动,月读不由得笑他,也笑自己。她决定帮须佐之男的忙。

    星之子们摇摇晃晃地逼近众人,他们现在完全属于月读,生死命运皆cao于其手,比起生灵,更像月读手中的器物。只有死亡能让双方解脱。

    铃彦姬的火焰在星之子脚下燃起,然而他们对高温无知无觉,并不躲避,铃彦姬只好收回火焰让出位置,缘结神的红线密密匝匝地将人捆住,又有圣骑士以长枪交叉将周身环绕不详光芒,手中拿着利器的星之子们困住。然而海底浮上来的星星越来越多,神殿众人不愿伤人,对他们的困制只能越发捉襟见肘。须佐之男的招式多数过于凶暴,且要留着力以防万一,放出用以帮助众人的雷电锁链并不多,荒还在展开星海试着压制月读,场上暂时陷入僵局。

    月读看着列队轻轻笑了几声:“你们也要如此吗?”

    “没办法,已经习惯被你这个超级跟踪狂注视着了。大家不都是神吗,好好想一想总能想出什么办法。”缘结神早就因为他们不详的对话和笑容急得不行,此时语速很快,“你还是继续活着用你的大眼珠子盯小朋友吧,如果后辈们没有这种待遇那么淋过雨的前辈我啊可是会生气的!”

    缘结神说完感觉自己有点呼吸困难,铃彦姬扶了她一下,却感觉自己的行动也变得缓慢。浸泡在有如实质的神力之中,她们属于神族的灵魂逐渐苏醒,人的rou体并不足以承担。无畏无惧的星之子们渐渐反过来制住他们,将神殿众人拖入月海,带去月读身边,被触手卷入其中。

    月读微笑着说:“须佐之男,还不肯行动吗?”

    恶神说罢便痴痴地看着夜空,她曾将这皎洁的月光据为己有,得到一场虚幻却快乐的梦,梦醒之时仍然难忘那份快乐,却也因体会到了快乐而懂了与之相对的痛苦:“月亮……只是被人类的愿望寄存了虚幻而美丽的光,实际上只是一大块坑坑洼洼的石头。”

    一直沉默着的荒说道:“老师,月亮也是我。”

    “长大了,竟然会顶嘴了。”

    “月读,不要欺负荒心软。”

    “还要怎样才算心硬,连老师都不肯跟随也不算吗?”

    “老师……有些事不须多言,也无法用言语表达,但果然,我们还是想跟您好好地说开,请倾听这笨拙的倾诉吧。”

    星月光辉照亮海底,还未完全转为星之子的那些少男少女身上的晶体被细碎的光取代,突然清醒过来。但那些完全转化的星之子无法借由两位神明之间混杂的神力关系被转变为荒的神使,恶神的诅咒深入骨髓,非死亡不能终止。

    雷光适时劈去所有阻拦,星海蔓延至女恶神脚下,试图围困她。

    在被星光锁链拘束之前,月读冷笑一声,喜怒无常的恶神突然被冒犯和激怒,触手发力,要让人给自己陪葬:“荒啊,身为真正的月读的你,难道为此记恨,现在要如此折辱我吗?”

    却有少年在星海的帮助下又将人从触手中救出,落入水中,被星海庇护。荒和须佐之男全神贯注,不确定月读下一步是会继续发难还是放弃。

    月读停下动作,叹息一声。

    荒紧绷的精神缓和,甚至大胆地落在女恶神脚下。

    “预言之神这个位置并不是不重要,但我还有更多在乎的东西。老师,我已经拥有了你给的名字。”荒慢慢地说,似乎还在想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该让哪句先出口。

    八岐大蛇在他的停顿中笑道:“真是一出感人至深的好戏啊。”

    须佐之男只恨自己没用结实的锁链捆他的嘴,蛇神对他很是了解,此刻躲得远远的。

    月读移转视线:“我的终幕足够有趣到令你发笑吗?”

    八岐大蛇那张脸上满满都是真诚,虽然他那张脸做出这种表情很困难:“自然。”

    月读阴阳怪气地恭维道:“你的等待自然也让我得到了一出好戏。谁能想到邪神大人竟然会那样耐心。”

    八岐大蛇笑道:“须佐之男,看啊。谁都知道你欠了我多少债。带想要见证万物终焉的我去反抗毁灭,竟然还让我等待你等待了这么久,为什么要我在不拥有你的时候意识到我本该拥有什么?居然令我感受这样的心情……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须佐之男说:“可我在你眼中没有看到恨意,只看到我自己。”

    神将冷峻的面容变得温和,又露出含情脉脉的眼神最是让人无法抗拒,八岐大蛇情不自禁地来到须佐之男身边。

    “……可以不要在我的葬礼上谈恋爱吗?”月读诚恳地说。

    八岐大蛇理都不理他,也是含情脉脉和须佐之男对视。

    他们选择了彼此。须佐之男与八岐大蛇十指相扣,他抓住了八岐大蛇,八岐大蛇也抓住了他,二者是被命运归为一处了吗,可是寻找被什么捆在一起的时候,看到的让他们两个挣脱不开的分明是对方的手。

    须佐之男深情地抓着八岐大蛇手不放,然后雷电锁链倏忽之间从处刑神周身蔓延而出,把蛇神捆了个结结实实。须佐之男伸手一推,雷电锁链团成的球骨碌碌地滚开。月读趁机用触手抽了一下,她发出神清气爽的笑声。

    被这么一打断,荒想好的话都被噎了回去,他只好说:“……老师,我跟天照大人说我已经得到了新的名字,以前太倒霉了换换气运。”

    说到这里,他回想起自己还在高天原任职时出门没预言就总能撞见无处不在的八岐大蛇和须佐之男的那些年。

    月读:“什么意思,我运气不好怪名字吗。你一脸丢掉了包袱的庆幸是什么意思?”

    “没关系的,老师面对现在吧,毕竟。未来还会更辛苦。”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安慰别人的,我可没有教过你这孩子这种话。须佐之男,是不是你的错你自己心里清楚。”

    月读心想他们没一个靠谱的,果然自己的葬礼也得靠自己。

    她爱怜地说:“荒,不愿随我去往那个未来的你,又将去往怎样的未来呢,那个未来定然是没有恶神的吧。在黑暗的封印之中的秘密到底算不算存在?我为自己的欲望付出了代价,你也要为你选择的未来付出你的。”

    荒轻声询问:“老师,想要与所爱的人们永远在一起的愿望,与为之将世界毁灭的恶行,这都是欲望吗?”

    月读十分在意地否认着荒话中的一部分:“那只是我的演技。我想要装作能爱人。”

    须佐之男说:“有没有感觉被爱,应该让星之子们自己决定吧。”

    还有几位已经被完全转化的星之子并没有躲避恶神可能有的发难的意思,正温顺地靠在女神的触手上。

    “正如我们这些恶神分身会无理由地亲近天照,而天照也无法抗拒与我们融为一体的本能一般,他们是我的谎言的延伸,自然会亲近我。”

    “我的证词不够您相信吗。可我们都是同样的。”

    荒伸手随意从星海之中拉起一位少女,她说:“大人,虽然您总是说我们笨拙,但是我们还没有笨拙到连自己的心都无法看清的地步,笨的是您才对。”

    “真是胆子大了……都被荒给带坏了。”看到月读温柔的笑容,少女心中升起希望。月读却伸手将少女推回海底。“荒是被你带坏的,你要赔偿我,须佐之男,担任我的处刑人吧。”

    怎么还没忘了啊。须佐之男叹息一声,身后巨剑剑鞘转动。

    月读也将星之子们都推到荒的海中,不愿让他们看到离别。

    “充斥着谎言,满心嫉妒,和无法遏制的贪婪,有……为何爱竟然是如同我们恶神一般令人厌恶的东西呢?须佐之男,难道我们并非爱的反面,而是,爱就是这种东西?”

    月读将最后一位星之子从自己的触手上抖落。

    他训诫他们,鞭笞他们,也给他们挑衣服,关心他们有没有好好吃饭。月读让他们不幸沦为注定受人唾弃的恶神神使,也是这些孩子的父与母,可是月读这个名字都不属于他。

    但就算是想要死去了,祂都没有生出过如果我并没有诞生于这个世界上过就好了的想法,因为祂实在是太喜欢他的孩子们了,喜欢到就算要让他们和自己一同在这污泥般的不公的命运中沉浮也不想放手

    。

    一大滴眼泪从上方掉下来,啪一下将荒砸得湿透,像从海水之中刚爬出来。荒想,他要如何才能去看老师狼狈的样子呢。但是他必须去见证老师的终局。

    荒抬头,月读垂下双目望着他。

    荒抓着谎言恶神垂下的触手,说是抓,其实说是将手贴在触手上更为合适,毕竟那么大的一根触须,他根本无法抓握。月读有一种荒还很年幼时,抓着自己手指的感觉,或者稍微长大一些,那位少年安静地伏在自己膝头。现在荒已经长得跟自己人类的身体差不多高,他始终注视着前路,而自己却做不到,所以他一定能战胜虚伪的月光。

    荒说:“老师,不要害怕。为众生指引迷途正是我的责任。身为天命的我在此作出预言,未来我们还会再见。等待吧,你将我养育,用相同的力量令我回归,我也会用相同的名字留下命运间的联系。”

    月读心想你这孩子别诅咒我行吗?谁要继续受这个世界折磨啊。这种让人死都不能好好死掉的性格到底是谁带坏的,哦是我自己啊。荒把他们所有人性格中疯狂的部分全学去了。

    “真实之月竟然要为了虚假之月造假……哈哈,这可真是,太过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将我自己的名姓从过去中抹去改动,又不是抹去我自己,这算什么作假。荒不以为然,只觉得老师的笑点越发古怪。

    一道耀眼的剑光在天地间亮起。

    月读被封入剑中,荒将谎言恶神的残躯收入星海。虚假的夜幕如镜面碎裂般被破开,可即使这样,世界也并不明亮。

    天上的太阳摇摇欲坠。月读的侵蚀并未成功,却消耗了天照为数不多的神力。

    与之相反的,是预言之神的神格没入荒的身体,在他胸中亮起。月海之中承载的属于预言之神的神力全部汇入星海,星海因此掀起恐怖的巨浪,温柔的水在这样多的时候也极具攻击性,浪潮一击就能令山石断裂,荒勉强压下,令数之不尽的波澜平息,即使这样扩张之势也无法停下,星海不断变大,简直要将世界淹没,只要荒心念一动,海中的生灵就会被像被真的海水淹没一般被溺死。

    在这样的神力之下,残破圣殿之中的几位神子神女陆续醒来,神明舒展腰肢,便有花朵自海底开放,草叶树木抽芽,飞禽走兽生新羽,好像一地百年的繁荣都被凝聚催发在此刻出现。

    在这样一种欣欣向荣之相之中,须佐之男一直专注地看着天上的太阳。天上的太阳似乎越来越大,那不是女神得到神力显现出强盛之相,而是她要坠落到人世了。

    几位善神苏醒之后,他们的神力也不自觉地加入了星海,让这片海变得更加恐怖。海水将还未理解目前情况的几位神子神女推上海面,又将并非神族转生的信徒拉到一处。

    身边的人一个个被突然卷走,说实话多少有点像鬼故事,要不是知道荒不会害他们,缘结神早就拉着人跑路了。

    在众人茫然之时,须佐之男以神力构建的巨兽在海中张开嘴将这些人吞下,往海底最深处潜。

    缘结神看到之后更是很紧张地拉住御馔津和铃彦姬,看着荒,又看须佐之男。

    最先发生异变的是铃彦姬。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越来越红,身体各处传来针扎般的疼痛,她勉强靠缘结神站着。

    “咦,我的心火……”

    侍奉太阳神尊的天钿女最先无法承受骤然增加的神力,她的身体突然爆开,成为一团火焰构筑的人形。

    缘结神握住对方的手突然握空,她看到同伴失去身体,下意识的想要用红线束缚火焰,帮助铃彦姬变回来,但是抬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变化,缘结神傻眼了。

    须佐之男说:“不要怕,去接受这种变化。现在的神力可以够你们凝聚出原本的身体……虽然都是理论上的,但是没关系,重新凝聚身体这种事情我很有经验,相信我吧。”

    一位骑士惊恐地说:“大人您在流鼻血啊大人!”

    须佐之男用手背蹭了一下,血液在他手上并没有呈现出普通人类的血液该有的样子,而是在他手背的金属上慢慢转为金色,光华流转,仿佛某种有生命的液体,那是神明的血。

    “可以了,荒。”

    于是荒抬手,令星海的海面升高,直到海水将神殿中的几人包裹。

    现在在场的这些人都是神族。须佐之男说:“八岐大蛇,你躲远点。”

    在须佐之男全神贯注处刑恶神时趁机跑出来的八岐大蛇亲密地靠在他肩上,说:“我并不介意你们使用我的神力。怎么,怕混进去奇怪的东西吗?”

    须佐之男扭头小声但冷冰冰地说:“你要是想被我榨干的话,我们可以回去再说,不必急于一时。”

    八岐大蛇欣然接受情人的许诺和劝哄,乖乖闭嘴,化为白蛇游入星海更深处。

    好吧,我还没有去星海里玩过呢,蛇神还挺高兴的。

    星海仍然在变大,犹如神族在舒展巨大的身体,而此刻,太阳的光芒越来越璀璨,实际上也是越来越接近。高悬于天的太阳能令万物生色,而此刻她的光辉却无法照亮海底刚刚被神力催生出的东西。

    太阳女神残存的神力连同众神的神格一起缓缓坠入星海之中,那一瞬间的神力碰撞,如同在地上掀起神力的浪潮。那样混乱的神力,若谁不在星海之中,恐怕当即就会被搅碎。

    神力风暴平息之后,八岐大蛇是最早出现在海面上的那个,星海之主都没他快。

    荒从海中浮现,他将湿漉漉的头发一把捋到脑后。表情严肃,目光锐利。在与月读对阵时,他那还带有几分少年气的面貌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俊朗,与千年前的预言之神一模一样。

    八岐大蛇居高临下地看着荒,还对荒说,你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耍帅?

    蛇神说是这么说,自己倒是衣冠楚楚,一根发丝都没有乱。

    荒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在自己的海中也变成如此狼狈的模样的原因是他身上挂着好几个女孩子。缘结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用的是灵体,她拉着御馔津紧紧抱着荒的腰,稻荷神反应过来了,但完全是故意顺着她,现在正看着和自己一样湿漉漉的荒,抿着唇忍笑。思金神在不远处沉默地浮上来,在他之后又有一些神族从海中出现。

    海中的火焰终于与神格融合好,被荒拉上来,出现便是圣洁美丽的女神。铃彦姬睁开眼睛:“天照大人在哪里?”

    荒示意她向前看。

    一尊金色的巨神从星海之中出现,肩上扛着金色的太阳,令人世迎来黎明。他飞向高天,要将天照的灵体送到应所在的地方。

    蛇神抬头,看着金色巨神飞入高天的身影,那明亮璀璨的,巨大而伟大的,令他等待已久的须佐之男。

    刚苏生的光强烈到能将任何人的双目刺痛,八岐大蛇身为高位神明没有这样的困扰,他一错不错地看着天空,眼神闪烁,不自觉地说出了声:“原来……我居然有这么想看到这个。”

    星海铺开得太大,荒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力量,也要很久才能完全收回。蛇神像个孩子一般踢着海面,等待着须佐之男回到人间与自己相见。

    正忙着的荒烦死闲人了,海浪不住往蛇神身上打,后者躲避海水,觉得还挺有趣。不多时,蛇神周围突然变得风平浪静。一尊穿金甲的神将从高天降临,正落在蛇神身前。

    八岐大蛇笑道:“等你好久了,须佐之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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