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张白鸿和孟小南怕他们吃不习惯，特地从家里做了早餐带来宾馆，“你们外地人来西北，吃饭是比住宿还难解决的问题。”

    “谢谢孟阿姨。”

    “然然，你该谢叔叔，我和你爸爸的家庭地位一样，进得书房，下得厨房。”

    孟小南用胳膊肘拐他，“能比得上你赖佛窟啊。”

    张白鸿在她耳边，贱兮兮不知说了什么，孟小南笑捶他，“死相～”

    许陶然瞟了眼她爸爸，许鹤苓不声不响摆着早餐，递她筷子，叮嘱，“等会坐车时间长，还颠簸，吃完饭吃颗晕车药。”

    “嗯。”许陶然今天才特别注意到，她爸爸周围的夫妻都非常恩爱，张白鸿和孟小南，方晓禾父母，还有姑姑和姑父，据说姑父等了姑姑许多年，执着深情，荀璐得了抑郁症，家道艰难，也没能损耗两人的感情。

    这时，她见许鹤苓手机亮了一则微信。

    许鹤苓注意到，点开，是李依依的消息：

    老师，刚刚看到然然昨晚发的朋友圈了。我现在和另一个央美的女同学也在敦煌，请问下你们这次会进莫高窟么？如果还没去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同游，如能身临其境听老师讲解下窟中的壁画和彩塑，一定是个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

    许鹤苓和张白鸿都是央美毕业的，对母校的特殊感情，往往会投射到与之相关的人事上。

    “怎么了？”

    许鹤苓道，“一个学生，说带着央美的同学也来旅游，知道我们也在，想跟着游窟，听你讲讲。”

    “听我讲讲。”张白鸿发笑，“又是你的学生，又是师妹，那还有什么说的，肯定行。”

    许陶然低头抿粥，耳朵却竖起来，她猜大概率是李依依。

    李依依会找，一行人停好车，她就赶过来，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长款防晒衣，米色鸭舌帽和墨镜遮住大半张脸，挺酷的。

    没想到还有其他人，张白鸿，她是耳闻过的。

    “呀，张老师，张老师好。许老师，我不知道张老师和师母来，只带了三瓶茶，只有暂时先少您的啦。”调皮地说着，然后把水分给张白鸿、孟小南和许陶然。

    “杏皮茶，她很懂哎。”孟小南先道，“我们车上都有，不用客气。”

    “没关系，我放背包里，替你们背着。”

    许鹤苓问，“你同学呢。”

    “噢，老师，她临出门的时候肚子不舒服，来不了了。”

    许鹤苓要求的是只参观对游客外开放的洞窟，不过游客跟着讲解员走，张白鸿负责带他们。

    窟内寂静高悬的塑像，斑驳蒙尘，无灯烛香火，却不损佛意缭绕，许陶然觉得它们有令人着迷的神性。

    “老师，这里气候干燥，为什么这些彩塑不会开裂？”李依依手里摇着秀气的小折扇，跟在许鹤苓后面发问。

    许鹤苓道，“这得请张老师说。”

    张白鸿曾久居洞窟，潜心临摹过30多尊彩塑精品，不仅对制泥、塑像和鉴赏的方法了如指掌，而且对那些无名巨匠摸索技艺的掌故烂熟于胸。

    他讲起这些来极富激情，有煽动性，把工匠、僧人对美学和信仰的虔诚讲出了宿命感，非常生动透彻有感染力。

    别处的游客被吸引过来，人多口杂，张白鸿很渊博，口才好，只要和这个洞窟相关，抛出哪方面的问题都难不倒他。

    不知什么时候，李依依的关注点早不在彩塑为何不皴裂上了，背着人潮，在一隅听她爸爸照壁画指点，“中国画特别是工笔，讲究以线造型，韵味神韵大都要靠线条呈现，这里的彩塑和壁画也是。”

    “就是古人说的，“吴带当风，曹衣出水”么？”李依依站在许鹤苓身边，手臂横悬胸前，摇腕向他扇风。

    “对。”许鹤苓很专注，以手作比，讲解如何用中心线找构图关系，分析人物比例，说隋唐时中国画如何把外国的技法和中国的神韵审美相融合的……

    许陶然也跟在身边，看他嘴唇翕张，回忆爸爸带自己时说文史掌故，觉得爸爸很爱自己，现在则觉得他很爱自己的专业，把这里当做讲堂，讲得忘我又收敛含蓄，与张白鸿相比又是一种风格。

    李依依善观察，会追问，在许鹤苓面前，她想知道的问题，都有答案，手臂稍向许鹤苓伸去，半替扇着扇子道，“老师，您讲起敦煌这些壁画啊彩塑啊也驾轻就熟啊，好像研究很久了。”

    许鹤苓脚尖后转，小退一步，“上学时期，到这里临摹过几回壁画，白天临摹，晚上看理论。”

    “原来如此，怪不得。”塌鼻子如故，黑皮肤如故，下巴前倾如故，厚嘴唇如故，弯出白牙，她的形象有别于往日的其貌不扬，如果客观地评价，她是一个能与人说得上话，给人展现的机会，时不时流露出崇拜，是能让人讨喜的。

    晚上大家在鸣沙山下露营地自助烧烤，李依依对如何配料如何腌制种种也得心应手，几乎能样样包揽，关键是她准备食材的时候，可能胜在年轻和打扮时尚，身上不显烟火气。

    西北天空晴好，极适合rou眼观星，张白鸿带着许鹤苓父女指点星际，还遇到国际空间站过境，许陶然兴奋得不行。

    孟小南也呆了一会，就去帮李依依，随意聊天。

    烧烤做好，李依依把饮料菜品摆好，才招人，每每越过张白鸿给孟小南递菜，孟小南吃不了的，顺手给张白鸿。

    跟许鹤苓吃过几次饭，他吃什么，李依依多少清楚，给他夹了一份离他远的四季豆，“然然，我不知你有没有忌口，你爱吃什么自己拿哈。”

    “她不喜欢别人夹菜，我们自己来就好。”许鹤苓说着，用公勺帮她舀了一勺锡纸脑花。

    孟小南道，“你也吃，不用管我们，刚刚那么辛苦。”

    “不辛苦，我最喜欢做菜，很有成就感，也喜欢洗碗，把乱七八糟的一团，收拾得整齐有序，感觉很放松。”

    孟小南笑，“依依只喜欢做菜不喜欢吃，那我们今天享福了。”

    临休息，孟小南推推张白鸿，“老张，你说今天那个李依依是不是……”

    “什么？”

    “是不是对鹤苓有意思？”

    “怎么说？”

    “就是今天在洞窟里，她离许鹤苓那么近，替他扇扇子，晚上帮他夹菜，都感觉有点过了。”

    张白鸿好笑，“太热了嘛，自己受不了，身边又是自己老师，要是你你怎么做？”

    “我忍着热，自己也不扇风。”

    张白鸿哈哈大笑，翻身压住她，“老婆，你怎么一直都这么可爱呀。”

    “死相！”孟小南锤了他一把，“我晚上跟她聊了聊，她父亲从政，母亲经商，按说应该很懂分寸，你倒是提醒提醒许鹤苓，这事好说不好听，现在师生恋可不是闹着玩的。”

    “她要是能把鹤苓拿下也好，师生不是没办法合情合理，等她毕业不就行了？现在然然长大了，毕业成家也是转眼的事，鹤苓对自己不着急，他倒不怕孤独终老。”

    说到这里，孟小南也无话可说。

    许陶然刷到李依依的动态——

    我心归处

    配图是莫高窟里的合影，不过只裁成她和许鹤苓的，地点是敦煌，

    下面还有一个李依依自己的评论：莫高窟是美术生的殿堂，现在的导师上学时就曾在石窟里临摹过壁画。今天身临其境，追随他的脚步，亲耳听他讲壁画，幸福感爆棚～

    许陶然气呼呼的，“明天我们去玉门关李依依也去？”

    “不想她跟着啊？”投身收拾衣服的许鹤苓，平淡淡的，动作不停，“那就不告诉她。”

    “她是你学生，这么直白？”

    “……师生之间，云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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