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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十二章

      乐家小公子乐无异与天鹿城城主北洛婚事落定的消息传遍整个长安的时候,百里屠苏恰斩下欧阳少恭的头颅。

    焚寂剑无声地滴下血来,一切的起始,往日看似光风霁月仙人姿貌的丹芷长老欧阳少恭,此刻身首分离,黑发杂乱地揉作一团,遮盖住未瞑目的脸。

    百里屠苏于心中默念着乐无异的名字,少年人的往日与今时毫无二致,那双圆圆的杏子眼永远盛满未曾涉世的天真,以及仔细娇养出的,对于世事众生纯粹的期盼。世上奇人乐事太多,少年人的眼睛从未有哪一刻真正停留在谁人身上,如同追逐香花的蝴蝶,连同离开都显得轻盈无辜,难辨恶意。

    然而这次不一样。

    从前,那双眼睛虽不常对向自己,却会安于身侧有一人无声陪伴,年深日久,成为一种不自知的依赖。百里屠苏不知乐无异对他的依赖是否能够称作爱意,兴许是不算的——正如那人对待一切知交好友的态度。于是他并未以婚约作约束,只待乐无异年岁稍大,自行启了情窍,再来细诉这些年咫尺相对,积攒出的相思。

    这需要等待。

    他有把握,只要等到乐无异明白那些暧昧难明的眼神与指尖轨迹,那么,一切都可如他所想,一生一世缠作一双,成为古旧书页当中记过的,两小无嫌隙,恩爱不相移的那章佳话。

    乐无异若懂得,他便为之造出小小天地,华服美馔星辰日月,只要能够摘来,便一一递去,作珍宝堆。玉貌秀妍的少年枕在锦绣堆上睡着,珠玉映衬他,流光摩挲他,浮动着的香息吻过他雪色的裸露的肤,无辜如同羔羊的小神明,只消一个眼波,沉堕炼狱也好,上入云霄也罢,有些时候,百里屠苏甚至疑心自己原本就是要入魔的。

    只是要将动作放得很轻,很轻,少年始终手握他脖颈间虚空的缰绳。

    百里屠苏并非重欲之人,然而每每想起这些妄念,不该存有的躁乱血气,便失去章法礼数,蛮横冲入脱缰污秽的所在,使得自身成为坚硬的,满溢攻击与侵略的丑陋恶兽。

    煞气催发了他的恶念。

    粘稠的血滴答落下,那颗曾经造恶的头颅被百里屠苏捏在掌中,如同熟烂的果子,绽出花开至盛的样貌。

    裸露的烂石榴。

    仇寇的死亡并未切断百里屠苏奔走的恶欲,即便尸身被毁,也不能够浇灭心头阴火。

    比之仇恨更深的,长久的,被压制的,欲望。

    夜鸦盘旋枝头,自顾自拉扯出凄长的声调,百里屠苏擦拭手中剑,彻底平静之后,久久看向重重山峦的背后。

    背后,山峦另一头仍是山峦,群山横叠群山,今夜星子稀疏,层云飘荡,圆月皎皎悬上寒山。东面,过护城长河,过城郭,十数市镇,待到人声渐起,东方渐明,便可见日轮初升,喜色鲜红喜声喧天,十里红妆迎入凤冠霞帔的新嫁娘,惹人暗妒的好姻缘。

    那里,是长安。

    远在长安的少年此刻陷在北洛造出的安乐窝中,懒于自拔。

    那些时日萦绕辗转的烦闷心绪,已然成为消散的乌云,剩一点不肯被度化的鬼影,藏入日光照射不到的边角。

    嫁娶吉日之前的喜气与喧闹,冲散隐约浮动的郁气。

    乐无异被丫头们簇拥着,面前锦缎绫罗摆作一堆,新鲜绣样缠作莲枝鸳鸯,妆奁之中放置宝器玉石,供人挑选。

    胭脂香风阵阵,夹杂屏风旁侧盆花香气,熏红少年人青稚的面颊。

    北洛倚窗而立,含笑看着乐无异好奇流转的眼波,也许乐无异并不能够懂得何为真正的姻缘结合,只是沉浸在当下浅显俗套的人间欢乐当中,即便成为众人簇拥的故事中人,也不会有半分沉溺的自知。

    男人不避讳,乐无异一样无心细究那些过了时的规矩,时人婚姻嫁娶,大多不再遵循见面或是不见面,吉利或是不吉利的说法。

    乐无异不大在意那些身外华物,神思不过被其吸引一瞬,回神之后,便看向花枝花叶之下长身玉立的北洛。

    皮相俊美的男人今日似乎着意装扮了一番,于是眉眼之间本就凌厉的气势愈发显出惹人脸热的俊逸来,北洛如同一只陷入求偶期的雄性动物,自发冠到靴尖,无一不显露出刻意为之的讲究与悦目。

    乐无异怔愣片刻,听到那人问:“可挑好了合意的式样?”

    “喜服式样,左不过那几种,挑拣来去未必有多少不同,至于发冠配饰,我不大懂,不如你来看。”乐无异将大小物件一一摆好,眉心微蹙,是挑花眼的姿态。

    北洛并不去看珍宝堆里凌乱的器物:“这些算什么,若要我来选,定要去寻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宝物,也只有这样的东西,可堪配你。”

    乐无异挑眉望他:“那么,你要挑什么。”

    男人自花树之下离开,挑帘转入房内,旁侧丫头们纷纷让开位置,将小天地留与将要新婚的二人。

    日光暗了下来,并非日落,只是窗扇相合,床榻之上放下帘勾,造出方寸世界。

    合拢着的暧昧的昏光,促使乐无异觉察到自身陡然紧促的心跳,一室寂静中,呼吸可闻。

    明珠莹莹的宝光照亮烟霞一样的床帐,渐渐欺近的,是北洛周身温热的气息。

    一颗莹润蚌珠安静歇在男人的掌中。

    “这是……”乐无异认出了这件宝物,“这是传闻中的那颗……”

    光润的,像是鲛人无意滴落的眼泪,世间难寻的珍宝,就在乐无异眼前。

    “成婚的那天,便用它,做你凤冠上的宝珠。”

    北洛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变得温存,蚌珠此刻润泽着乐无异汗湿的掌心,茸茸的热流笼向他的耳廓,被另一人暖热的宝珠,熨帖、厮磨、辗转来去,好像贴合着不是死物,而是对方同样生汗的手掌。

    乐无异觉出一点本能的燥热,热意不是自发的,而是咫尺之间北洛递与他的,暗示,或者征求,乐无异后知后觉地意会了男人眸光的躁意,并从躁意当中伸展触须,提前觉知将要呈现的指间爱怜。

    从前的时辰,从未直面过的,他人的鲜明欲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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