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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后我陷入了修罗场》第七章

    “百里屠苏。”

    这一句不再带有软弱的犹疑,乐无异注视着眼前的黑袍男人,唤出一个生疏至极的称呼。

    百里屠苏抬眼,因为眼珠漆黑,目光便显得格外深邃,双眸之中似有暗火燃烧。乐无异压制住心中几欲后退的念头,寻出最为妥帖的,面对噬人恶徒的劝阻态度:“你应当收手。”

    “三年。”

    头尾不明,突兀得仿佛一句梦呓,夜半凉风散去血痕的残温,血滴滑过冰冷剑身,犹如珠泪滴答,百里屠苏的语声,却比铁器更冷。

    “什么?”乐无异蹙眉,推想着对方下一句会否细数三年之中辗转挣扎,手刃仇敌的苦辛。

    一具尸骸蓦然委地,皮rou完好,只有脖颈一道剑痕,尸身右手旁,落一只松散包裹,血迹洇透厚重布料,仔细去看,便见两张人皮边角。

    原来凶手并非百里屠苏。

    乐无异有些窘迫停顿了,无意识躲去对方视线:“原来是我错看了,镇中那个剥皮的怪人就是他么,你是为了杀他,才在这里停留?”

    百里屠苏寡言少语的脾性似乎比之少年时更甚,闻言并不回答,只是对面长立。三年的离分仿佛成为横亘心头的锐刺,即便相看再久,也无从弥补那些消失的时辰。口舌成为最为无用的东西,曲词之中情人间脉脉眼波也嫌轻佻单薄,只有眼底欲燃的幽火,才能诉尽此间千言。

    乐无异看不懂那些暗沉的光,只是本能觉出一点战栗。难知前路的惴惴难安中,携带着一丝隐秘的兴奋。乐无异看向那具尸身,将心绪收敛,兴许是觉出百里屠苏行事尚且有救,眉心的褶皱便也舒展:“这自然很好,你我自幼相识,我知你本性良善,做不出jian恶之事。这些日子我听过许多流言,真真假假,一向不大辨得清,我不愿全数听信他们的话。如今,我只问你一句,那些门派,是你屠灭的么?”

    沉默即是回应。

    “他们该死,还是你要泄愤?”

    百里屠苏仍作无口偶人姿态,仿佛学宫之中最为愚钝的学生,面对先生斥咄,只现出水火不入的顽石相。

    “好。”乐无异头一回品出莫可奈何的滋味,反倒摇着头笑出声来,“我知晓了。”

    “三年前,祸首罪魁是谁,你最终要杀死的,是谁。”

    静夜之中只有虫鸣,剥皮怪客的血液亦不再流淌,彻底冰凉。初来时欲要退却的念头已然消散,汹涌而上的是无端升腾的滔滔怒火,乐无异只觉得恼怒,怒气驱使他走上前,与百里屠苏相对。

    他仰起脸,看向那双幽黑的瞳眸,轻诉一桩事实:“你不信我。”

    愈是恼怒,笑意反倒愈甜:“你不肯说,那么,我只当你死了。什么未婚夫,早不作数,你死了,自然另有良缘找我,前些日子,便有一位郎君来府上求娶,只差……”

    信口胡诌的话语咽入肚腹,再也无缘吐出。

    只因一个抱拥。

    乐无异的侧脸被迫贴在男人胸膛,耳畔勃勃跃动的心跳似乎在为那人的寡语作注解,告诉他,木石之下,藏一颗忐忑痴心。

    “你放开。”乐无异扭动着欲要逃离,却未使出十二分力气,远看正如情人打闹一般。

    百里屠苏将下巴搁在少年发顶,柔软发丝搔着颈间皮rou,勾出心中柔软思绪。男人不由得掀一点笑弧,煞气冷意逢上缱绻柔情,如一柄陷入软滑丝绸的凶刃,冷的光裹在软布之中,杀气成为不足道的小东西,尖刃辗转游走,只为等候一个亲吻。

    这样奇妙的气息使乐无异手足生软。

    挣脱之后,热意仍旧未褪。

    百里屠苏低头看他,眸光如春初的风,一寸寸拂过发丝与衣衫。乐无异几乎看到三年前,一道于廊下阅书时,沉静少年投来的注视。然而熟悉不过一瞬,下一刻,男人原本温和下来的气息骤然生出利刺,笑意蓦地退下去,黑眼睛一瞬不瞬,深深望向乐无异的肩头,那里缠着几根漆黑发丝,兴许是方才拥抱时沾上的,兴许是他人的,再向下看,可见三年前互赠的玉佩早已不见影踪,那里已有了新的,属于他者的配饰。

    原来不只是赌气。

    像是被不知名鬼怪拖入陆离梦境,又像是长梦初醒,百里屠苏终于显露出沉默面具下的真容。他握紧手中剑刃,暴烈的煞气缠绕周身:“是他么,天鹿城城主,北洛。”

    “你我婚约已然不作数,那人是谁,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乐无异随他的视线看向肩头发丝,应当是共乘之时,北洛缠上的。至于腰间配饰,一样出自北洛,只是乐无异也不知晓那人何时将这个小物件佩在自己腰间,他向来容易忽略这些细微枝节。

    口中挑衅,心中却忐忑起来。乐无异任由后退的足步出卖那点心虚,即便费力遮掩,百里屠苏一样能够看破他强装出的镇定。

    “你在意他。”百里屠苏下了断语。

    血rou之中四处游走的凶煞气息失去了掌控,崩突冲撞,几乎冲破皮囊的桎梏。百里屠苏握剑的手指缓缓收紧,剑身笔直,支撑住无法自控的躯体。男人紧蹙的眉心短暂驱退乐无异的忌惮,少时残留的情意使他想要上前,足步未曾迈出,一道锋利剑意已然飞掠而来,险陷避过衣角,削开身后剥皮怪客的衣物,显露出被火焰舔舐而过的丑陋rou身。

    无怪这厮四处生剥人皮,原是烧坏了,不换皮,便不能活。

    观其伤痕,烧伤应当只在一年之内。

    半年前,确有一个小门派尽数灭于大火。

    倘若记得不错,那门派曾依附于……

    “离我远些。”百里屠苏语声轻而缓,带一点难以觉察的颤抖,像是悬一根纤细危险的细线,时刻看顾着,“如今的剑,不大听话。”

    “即便它不听话,仍旧避开了我的衣角。”乐无异垂眸,那些惧怖无端散了许多,眼前的男人愈是气息可怖犹如恶鬼,他却愈是想起从前那个少年温存小心,细致依依的影子。即便百里屠苏褪去青涩,变换形貌,背负着死者们无边无尽的嚎啕咒骂,成为一柄江湖人闻之丧胆的凶刃,然而这柄利刃开刃前后,从来不会有一次误伤他的皮rou。兴许百里屠苏自己也不知晓,煞气发作之时无意掠过少年发丝的剑风,都变得轻缓,温柔,犹如凛冽雪天之中新生的一枝春芽。

    不合时宜,却又真正埋于骨血,眠于本能。

    “我从不担心你会杀我。”乐无异取下腰间缠绕的小物,放置掌中,“即便如此,相见之后,我会怕你,也会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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