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脉
剑魔望着灵力微光下的李忘生——他是来救自己的。剑魔心神微动,他还是来了,哪怕之前千般万般地避之不及。自己很少这样心无杂念地看那张脸——那是一张沉静自持,清丽端庄的脸,眉心一点朱砂神来之笔,更衬得眼前人超脱凡俗。 在很早之前,当剑魔和谢云流还是一体的时候,举步维艰的时刻他偶尔也会想,如果自己兵解了怎么办,孤魂野鬼,四处流浪,远在华山的李忘生是会拍手称快,还是会记得给他祭一坛好酒。可恨那个刻板又无趣的人啊,把自己的年华都封存在山上,将自己埋没在肮脏的勾心斗角之中,李忘生再不是那个属于他的纯真少年——那清丽温和的皮囊下,藏着的却是一颗不肯退让的似铁心。 后来的午夜梦回,独坐难眠,剑魔也会想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就好了,而正因为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不是假的,他才更加难以释怀。李忘生很少说“我想,我要,我希望”,开口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迂腐之词,所以李忘生眼里除了大局,除了纯阳,到底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他看向李忘生的视线越来越复杂,而李忘生似有所感,也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片刻诡异的沉默过后,还是李忘生先开口:“师兄,你醒了。” 剑魔喉咙滚了滚,看着李忘生平静无波的样子,突然涌上一股火气——他果然不看重自己的死活是吗?还是因为自己死了也没关系,反正那个谢云流还好好活着?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剑魔冷笑,“还是因为我不是他?” 李忘生微微一怔:“师兄说笑。” “说笑?”剑魔冷哼一声,“之前你对我都是避之不及,怎么我要死了,就巴巴地赶过来?” 李忘生隐约猜到了他愠怒的缘由,叹了口气:“是梦貘托梦送来茶礼,告诉了我师兄受伤的消息。” 剑魔这才注意到桌上的茶盒不见了,那份茶确实是他费了一番心思准备送给李忘生的,梦貘这丫头片子倒是机灵。然而这番来龙去脉被李忘生说得像是礼尚往来,难不成他应该庆幸自己用茶盒换回了一条命? 李忘生却不知他又想到别处去了,继续道:“我以为当夜师兄已经离开,却没成想发生这种事情。”他顿了顿,“好在还有挽回的余地。” 真是大实话,剑魔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他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废话。“李忘生。”他冷冷笑道,“你现在救我,就不担心你苦心经营的正道形象毁于一旦吗?” “想必师兄一路避人耳目,无人知晓师兄行踪。”李忘生仔细想了想,“纯阳那边我也安排处理妥当,不会多生事端。” “李忘生!!!” 剑魔腾地坐起来,却又立刻重重摔了回去,磕得床板咚地一声响。骤然的运气活动让他丹田剧痛,他痛得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弓起身体,不过片刻竟是满身冷汗。 “师兄莫动。”李忘生一惊,伸手去扶他,“你的丹田被剑气重创,暂时不能运功,还是躺着的好。” 剑魔恨不得甩开他的手,却痛得浑身发抖,动一下胳膊都难。他缓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渐渐减轻,却已经没有了和李忘生理论的心情。既然李忘生知道了自己丹田重创,那以他的修为,必然也知道了自己的剑灵之体——剑魔默然,之前的相处中自己从不给李忘生摸脉门的机会,却没想到现在以这种方式让他得知了真相。 “你都知道了。” “是。”李忘生面色波澜不惊,语调依然还是那般让他火大的平静,“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修复师兄的丹田,不过在找到方法之前,师兄可能都无法动用灵力了。” 剑魔冷哼一声,不想答话。李忘生继续道:“师兄体质特殊,寻常运功疗伤之法怕是收效甚微,可能要用到铸造之术。我思索再三,打算给藏剑山庄叶庄主千里传音,问问他如何解决这种问题。” “既然你心中自有计较,又何必来跟我说这些?”剑魔冷声道,“我若说不必,你便不会去问吗?” 李忘生沉默不语,过了片刻,转身向外走。剑魔眼神一变,伸手拉住他袖角:“你去哪?” “我不走。”李忘生却没有回身,只淡淡道,“去问修复剑灵的事情。” 剑魔忍痛坐起来,仍不放开他的衣袖:“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你问别人也是徒劳。” “总好过毫无头绪。”李忘生终于回身望着他,“师兄也希望早日复原吧。” 剑魔看着那双明亮坚定的双眼,慢慢松开手。李忘生打开门,走了出去。 李忘生走到门外,今日无风,冬日的暖阳明媚和煦,梦貘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嗑瓜子。 “你们一路来,就是为了去华山吗?”李忘生走过去,问道。 “是啊。”梦貘点点头,“想必李掌门也知道了,其实就是大阵的事情……然后跟着一路到了这里。” 李忘生想了想,“他有去做别的事情吗?” 梦貘摇头:“他找到我就是为了做玄空大阵。” 那说明两个谢云流的目的完全不同,更不可能一心。李忘生顿了顿,“既然你参与了梦境大阵的运转,那你一定进过我师兄谢云流的梦境,也见过他的记忆。你觉得,他们俩关于我的记忆,有什么明显的不同吗?” 梦貘偷偷瞄了他两眼,见他没有怪罪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要说有什么不同,应该是对你的情绪。”她仔细想了想,越发感叹李忘生不愧为纯阳掌门,他这就知道了他自己是这个大阵的关键,“那个本体虽然也有记忆,但比起剑魔,那些记忆里对你的情绪都很淡薄。” 李忘生点点头,“我明白了。”说罢对梦貘道,“我出去一趟,片刻回来。” 不管剑魔怎么瞧不上那些迂腐客套、墨守成规,但他不得不承认李忘生的办事效率。不过半个时辰李忘生便回来了,除了神色认真,剑魔竟从他脸上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端倪。 “霸刀山庄柳庄主说,要找一种金红石精魄,可以重塑剑灵之身。”李忘生开口道,“此种精魄罕见又极难保存,无法直接购得,需要我们自己前往矿脉寻找。” 剑魔却皱眉:“你不是说问叶英吗?” 李忘生一愣,没想到他关注点是这个:“叶庄主说他们那附近没有合适的矿脉,我就又问了柳庄主。” “李掌门可真是胜友如云。”剑魔心里有股说不上来的郁闷,瓮声瓮气地道。 李忘生听出他语气里的讽刺和酸意,无奈笑道,“都是武林大会的时候认识的。”他瞥了剑魔一眼,“师兄以前不是最喜欢比武论剑吗?” 剑魔哽住,他如何听不出李忘生的言外之意——如果谢云流当时留在纯阳,武林大会去的就该是谢云流,或许今日胜友如云的,也是谢云流。想不到曾经呼朋唤友,到如今却是孤身一人,甚至还要将剑灵之体的性命寄托在一个小小茶盒身上。剑魔不由出神,想起当年情景,发现竟然连最信任的朋友苏鱼里都背叛了自己。 然而兜兜转转,却要靠最先决裂的师弟来救命。 身为剑魔无所谓孤身来去,可若是命没了,他怎么再对抗那个疯魔的本体? 剑魔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不语,李忘生便也不出声打扰,只静立一旁等他回应。良久之后,剑魔才开口道:“你知道哪里有那种矿脉?” “是。”李忘生神色平静,似乎永远气定神闲、胸有成竹,“有一处矿脉恰好离此不远,就在潼关附近。” 转眼元宵已过,祁进按原计划奉旨到了潼关。到的第二日他便带人拜访县令,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顺利。 他沉着脸从府衙走出来,只见门口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西风穿堂过,院门两侧花坛里的枯黄草木乱七八糟,没人修理,守卫也不知道躲哪里烤火偷懒去了。祁进不由唾了一声,等后面的人跟上来——那是李忘生特意派来襄助他理事的随行弟子。 那名弟子走到他身边,小声道:“真人,这名县令有蹊跷。” “方才观他印堂发黑,却并非中毒或者中蛊,还需再仔细探查一番。”祁进压低声音,面色冰冷,“关于流民的事情,他一个小小县令也敢含糊其辞,那就休怪我们不给他面子。” “说白了,我们不是官,他懒得搭理。” 两人边说话,边沿着府衙院墙外的路走到岔路口,却突然看到一个人好整以暇倚在转角的墙根,漫不经心抛弄着手里一个小信筒。那个男人戴着暗红色的面罩,不知道已经出现了多久——刚才他们竟然没有察觉。 “什么人?”随行弟子顿时警惕起来,手按上了剑柄。 祁进却抬手示意他不用动,只皱了眉,向那人淡淡道:“是你。”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进哥儿,你说巧不巧。”男人一双幽深的眼睛看向祁进,隔着面罩发出沉闷短促的笑声,“怎么,进哥儿似乎不是很想见到我。” 祁进皱起眉,却不理他。 “不过圣命难违,说不准过几日我们还得共事。”男人目不转睛地一直看着祁进,好像要从紫虚子那张冷峻的脸上看出什么松动的情绪:“好久不见,进哥儿的心性定力愈发见长了。希望下次见面,我们能仔细交流切磋一番。”说罢,将手中小信筒抛向祁进,自己却一个纵跃,消失在了原地。 祁进伸手接住信筒,刚要打开,随行弟子开口提醒:“真人当心。” “无妨。”祁进安慰道,将信筒里的纸条取出来细细看过,脸色几番变幻之后,转手把薄薄纸片搓成了碎末。 “我们只管去发生过异象的地方,不必再来这县衙了。”祁进长舒一口气,“会另外有人来处理的。” 随行弟子想起方才的男人,不由问道:“真人,消息可靠吗?方才那人是谁?” “不用管他。”祁进面无表情,“只不过是个自说自话的疯子,专门来传信罢了。”他沉吟道,“我们纯阳只管做自己份内之事。回去通知众人,明日我们便启程去下辖的村落。” 几日后的下午,潼关以南的荒凉山道上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人骑一头小毛驴,由前面的人牵着,一步一颠,慢吞吞地行走在山野之间。 “这得蛄蛹到什么时候去。”剑魔穿着一件有些臃肿的袄子,坐在毛驴上揣着手,脸色有点难看,“我们都在山里蛄蛹一天了,这荒郊野外连个鬼影都没有,演给谁看。” “矿脉在这片山野深处,我无法带师兄直接过去。”李忘生耐心道,“师兄暂时运不了功,我想着还是买头驴儿代步比较好。” 剑魔冷哼一声。他醒来后,又待了几日调养伤势,等到不影响行走起居,李忘生才带他前往矿脉所在的山区。临行前他们给了梦貘一块传音玉,让她留了下来。 因剑魔还是无法动用灵力,为了避人耳目,李忘生带他专门乔装打扮一番,换了粗布衣裳,简单易了容,甚至买了这头毛驴,才装模作样进山来。自从练成神行千里的功法之后,剑魔多少年来连马都没再骑过,如今坐在这毛驴背上,感觉好不容易好些的内伤又被颠得更严重了。 他环视四周,到处都是碎石枯草,山路也狭窄破败,方圆十里没有人烟,这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大约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周围的山渐渐拔高,日落西沉,天色渐暗,剑魔终于忍无可忍,想掰扯一番的时候,忽然听李忘生道:“到了。” “到了?”剑魔四处张望,只见还是那些杂乱的秃树石头,除却山高了些,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不能动用灵力,对周遭事物的感应也弱了很多,一时看不出特别之处。他正想着,只见李忘生几个纵跃,身姿轻盈点石而过,越过一大片杂乱的土石枯木,走到远处一面山壁前。 不过片刻,李忘生又折回来,脸色严肃:“有人下了障眼法。” 剑魔也警惕起来:“这里有人?” “没有。”李忘生摇摇头,“但此处是矿脉离山路最近的地方,这障眼法定是不想让后人发现。”他想了想,“这样罢,我先带师兄找一处山洞,我们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入山。” 剑魔挥挥手:“随你。”说罢却听李忘生道:“冒犯了,师兄。” 剑魔莫名其妙,下一刻却见他靠到身边,直接将自己带上了半空。 被别人轻功带起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那具温暖的身体靠在身边,一只手规规矩矩放在他的腰侧,剑魔却想起那手搭在自己肩上,小声恳求师兄不要的情景来。白皙的身体在他的身下泛起薄红,微微颤抖,湿滑甬道内的紧致和温热也是这般飞上云端一样地畅快。 想到这里,剑魔不由自主抬手紧紧揽住了李忘生的劲瘦腰肢,贴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等师兄好了,师兄也带你飞。” 李忘生哪里知道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只觉得他贴得太紧有些不舒服,灼热的呼吸撩在耳侧,被蛇丹烙印在身体里的欲望本能好像又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师兄稍安勿躁。”李忘生身子发僵,只能劝他道,“片刻就到了。” 剑魔好歹还记得两人是飞在半空里,没有继续撩拨他,只是近乎贪婪地嗅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想着自己恢复后,可不能让他再给跑了。他这一路想东想西,以至于李忘生把他带到哪里去了都不知道,只等落地,才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跟前。 李忘生微微一挣想分开,剑魔却故意踉跄道:“哎呦,我肚子痛。” “怎么了?”李忘生一惊,刚准备去查探,却见剑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脸上哪有半点疼痛的表情。两人挨得太近了,彼此的温度都感受得清清楚楚,剑魔的手还在搭在他敏感的腰眼上。李忘生的脸骤然通红,所幸天色已黑不甚明显,赶紧用了点力气推开他:“师兄先休息,我还得把毛驴带过来。” “你还惦记毛驴?”剑魔一想到毛驴也能被李忘生带着飞,就顿时冒火,“天这么黑,说不定早被什么东西吃了!” 李忘生不看他:“未必,我去看一眼,毛驴说不定还有用处。”说罢不等剑魔再反驳,转身提气,不过片刻便不见了。 剑魔气得踹了旁边石头一脚,踱步好几圈才冷静下来。他阴沉着脸走进山洞,点起一个火折子,只见洞内不大,倒是颇为平整,也算得上干净,只有角落有一层厚厚的蛛网。他捡了几根树枝,又从乾坤袋取了几块炭扔上去点着,坐在一块石板上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 多年孤身行走江湖的经验让他的直觉比常人敏锐,他渐渐能感受到周围有一股微弱的、流动的不安和敌意,却并非来自于人,而是什么野兽。 就算毛驴没被那些野物吃掉,那它也活不长了。剑魔咬牙切齿地想,他现在十分想吃烤驴rou。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