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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间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雨丝细细密密，拂过人脸，又被风带起，湿意中多出一些柔意。

    二人对立相望。

    景阳站在那头，太平站在这头。

    景阳静静地看着太平，他在等师兄的回答。

    太平却是笑出声来，他觉得这个问题无解、且令人无语。

    反而景阳看他笑了，忽然问道：“你觉得这问题很有趣？”

    太平摇头，说道：“不是。”

    景阳说道：“你先前说过，若我飞升，你再执行你的计划，也未尝不可？那么为何要在此时？”

    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

    是因为问出口了，他也得不到想要的回答，更是因为若是问出口，便相当于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师兄面前。

    他其实想问师兄，你当真是想在我停留人间之时，让我看见......你死吗？

    景阳想起来许久以前的事情。

    那时候师父还没有死，师祖在隐峰闭关，师兄还没有收徒，上德峰只有他们二人。

    师兄问过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他没有说，只是想跟在师兄身边，努力修炼，日后能够站在师兄身边，能够帮到师兄。

    百年过后，那些想法已然化作糜粉，师兄弟二人俨然已经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乃至如今他和师兄成为道侣，那人大概也是觉得受到胁迫而不情愿的，甚至、那人想要杀了他。

    不管是烟消云散阵，还是三番五次的谋算。

    景阳深深地看了一眼太平，他有些想知道师兄要说什么。

    阴三却是大笑出声，惊起林间几只飞鸟，他忽地说道：“过来。”

    景阳见他转身，向着假洞府所在的崖畔山林走去。

    景阳想了想，也是跟上去。

    山林很静，只能听见风吹过树梢、树叶飘落至大地的声音。

    阴三踩过一片枯枝，他说道：“就是这里？”

    景阳静静地看着他。

    阴三俯下身，他捡起一片叶子，转头看向景阳，说道：“借一下师弟的剑火。”

    景阳微微皱眉，他心神微动，一团火苗便在叶片上燃起。

    阴三俯下身，用这片燃起的叶子点燃了拢起来的枯木。

    火堆升起。

    阴三随意地拨弄了几下火堆，便坐在其旁，他招手示意景阳也过去。

    景阳于是走去，坐在了他的身边：“你要说什么？”

    阴三一笑，他抬手，指着地上零散的几只蚂蚁，它们在搬运着什么、向着巢xue而去。

    在遇到那些火堆时，它们会灵巧避开，然而火光带来的热气却不断散溢着，始终照耀在蚂蚁身上。

    若是遇到旁人，或许会觉得阴三有些傻，玩蚂蚁该是小孩才会做的事情，但是景阳却不觉得，相反他很是认真地听着。

    阴三说道：“我观它们如那些凡人一般，终日行色匆匆、却碌碌无为，不知在忙些什么。”他似乎有些感慨，“凡人捞海珠，掘灵石、捕炽鱼，皆不是为己，而是为了修士，可是即便如此，又有多少凡人后裔能成为修士？”

    万里挑一、不，如今灵气溃灭的世道，恐怕百万人里挑一也不止吧。

    景阳说道：“你我都能飞升了，不用管凡间事。”

    “从凡间来，自然要为凡人想想。”阴三笑道，“这不是你与我说的？”

    景阳说道：“但想想也就足够。想过后觉得凡人不能救，便杀了，集灵气求天下飞升，也是师兄的说法。”

    阴三哑然失笑。

    他缓过片刻，继续说道：“是也不是......归根到底，我们要考虑世界该如何发展？”

    “是存在还是灭亡？”

    这句话振聋发聩，然而......景阳却毫不在意。

    就算是修士，飞升不了也仅有一千年寿限，世界消亡与之何干？若是能够飞升，去到外界的宽广宇宙，小世界又与他有何关系？也是不想管的。

    景阳说道：“哦。”

    阴三指着那团燃烧的火苗，他说道：“这就像太阳，散溢的光和热，便是辐射到地面的灵气，这片土地，便像是朝天大陆的一个缩影。”他渐渐认真起来，像是一个专注给学生讲课的先生。

    景阳想了想，他抬起头，看见悬在天上的红日。

    阴三叹息一声，眉目中多了许多忧虑：“我作为异乡人来到这里，呆得久了也就发现此处和原世界的不同，这里......没有月。所以朝天大陆如何会存在？为何还会像原先世界一般有潮起潮落，甚至还有月这个称呼？”

    景阳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其实师兄很早便与他说过自己的猜测，那便是朝天大陆其实是个实验舱。

    阴三眉宇间充斥更多忧患，“朝天、是人造的。就像是、打造一个生态圈，将人当作小白鼠来观察反应，其实从这种角度而言，凡人与修士，没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强一些的小白鼠，和弱一些的小白鼠罢了。”

    景阳想到，这也是此世没有的学问，但是他听师兄说过，也和师兄做过那些所谓的“实验”。

    阴三说道：“我一直在思考，那人到底想在朝天大陆这座实验室里，研究出什么？他想看到朝天的我们做什么，后来得知天下灵气不足、修士难以飞升之时，我忽然明白了。”

    眼下他神情认真，眉宇中的忧虑，全然与当日的太平真人一般。

    他便是太平真人。

    景阳看着他，忽然说道：“你觉得全员飞升，便是创造朝天的人想要看到的事？”

    太平想了想，却是摇头笑道：“不仅如此。”

    “设身处地想来。”太平说道，“这个课题算是资源不足的情况下人类该如何发展，再扩散些......说不定是星系要崩塌了、恒星爆作为人类我们要怎么逃逸开余波并且存活繁衍呢！”

    景阳说道：“但你想的都得不到证明，而且也没有意义。”

    景阳说道：“你将火苗比作太阳，太阳散发出的气息使朝天获得灵气，但——”

    景阳顿了顿：“你没有出去过，又怎么知道是太阳造就了灵气？”

    景阳又补充道：“而且太阳一直在，朝天为什么会灵气不足？”

    太平叹气，他直起身，看向天际：“这才是我最担心之事。”

    景阳忽然有些烦闷起来，他看向师兄，也是站起来，“你不需要挂念那般多。”

    太平眨了眨眼，他忽地笑道：“是呀，如今我是师弟的阶下囚，只好考虑......和师弟结亲之事啦。”

    景阳说道：“那样才好。而且。”

    他顿了顿：“那日我会带你走。”他伸出手，握住了太平的手腕。

    太平垂眸看了眼被握住的位置，他没有挣扎。

    他说道：“若我不想走呢？”

    景阳却是说道：“师兄很喜欢算计，你可以算一算。”

    太平笑道：“好。”

    ......

    景阳真人大婚时刻到来之际，朝天大陆竟然莫名平静。

    白真人站在云间、神情复杂，她忽地想起一句话。

    朝天大陆这百年来的门派纷争、天下乱战，都是那两个师兄弟之间的斗争导致。

    那么当那一对师兄弟真正缓和关系时，天下大势又会落在何处？

    ......

    神末峰顶汇集了来自天下朝拜的修士，自然，大多都是借着恭贺景阳真人与道侣结成正果来听取真人教诲的，于是许多修士也不再提起景阳真人说起从前有位亡妻，又在青山脚下云集镇的比武招亲中要了那名为阴三的少女，哦、原来那阴三就是如今成为景阳真人道侣的，那便无事了。

    而且今日除却景阳真人大婚，还有件更重要的事情。

    那便是景阳真人说，神末峰峰顶布置有飞升阵法。

    寻常人说飞升阵法，大多修士只会觉得是戏言，或者是纯粹的阵法研学。

    但是那是景阳真人，意义便是不凡了。

    景阳真人将此话与结成道侣一般说，便是发话，他要飞升了。

    甚至是带着道侣飞升。

    一时间，天下人羡慕的有人、恭贺的有人、然而在这喜悦之中，更有一些平静的修士藏身其中，他们属于修仙界的高层，知道更多秘辛，更是隐约猜测到，阴三便是景阳真人的师兄、太平真人。

    洞府内，景阳难得换了身白衣，新的白衣上绣着龙凤的花纹，比起掌门继承时的华服也要更富贵些，与在小村时的简陋全然不同。

    太平也换了衣裳，他身上的红衣更艳，仿佛染血欲飞的朱雀。

    有钟声响起三下传进神末峰的洞府中，景阳看了眼太平，说道：“时间到了。”

    太平抚过一柄竹笛，忽然笑道：“时间确实该到了。”

    ......

    在遥远的冷山、以及通天井入口，甚至更遥远的雪原、异象迭起......

    中州后山的神兽麒麟忽地爬起，朝着天际嘶吼。

    甚至来神末峰观礼的众人，目光也忽地被天边的异常吸引过去。

    太阳不知何时不见，天光黯淡无比。

    一轮诡异的血色圆盘悬在天际，幽幽散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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