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词】断吴钩

    洒比吃饺子　　写得狗屁不通，胡言乱语，凑合看一下。

    清儒上月方得了坛新酒。南疆的好东西，苗人管它叫六月春，晃悠悠教鹰携了送来，随瓶附上窄窄纸条一张。上头八个小字，写“醉生梦死，得偿所愿”。

    半掌大小一个瓷瓶，撑死两口的量，在清儒手里滚过八百来回，最后熨帖睡在高阁顶上，同他大眼小眼，相对无言。

    清儒还是觉得好笑。他窝进花谷千把个日夜，其间最执念一桩是门口种花的地长不了番薯，半夜起来只能拔点萝卜青菜充饥。好在萝卜白菜也有人爱，不至于落到无处可去烂在地底，简直是锦衣夜行，芳心错付。

    江湖风波固，人间憾事多。海棠无香，鲥鱼多刺，并不差春光乍泄这一件。

    小东西在尘土里呆满整三十个有星星的晚上，头一回见太阳是被清儒一把揣进怀里，连夜奔丧。

    奔的是他一母同胞，嫡亲兄长。

    当年府上弄璋成双，算命人掐断两根手指说天生相克，八字不合。办法无他，一个循北习剑，一个望南握笔，从此地久天长，弱冠之前不相见。两兄弟平平安安长到二十岁，头一回见面，恍惚以为自己对镜相照。

    于是镜里头映一张漂亮面孔，星絮兴奋将人一把揽过来：“九卿啊九卿，你瞧，这是我同胞弟弟。”

    风九卿瞪他一眼：“没大没小，我是你师兄。”

    星絮尚不曾还嘴，清儒躬身喊一句：“师兄。”

    风九卿耳朵红红，笑了应他。

    清儒披星戴月一路奔回愚山，跑坏两匹马，一口气。山脚下披麻戴孝，白得他身上最后一点心气也消弭，只剩下胸口一点血热汩汩。小童来牵他的青骢马，抬眼瞧见他面孔，惊喊一声师父。清儒嘴唇嗫喏，小童方看清他腰间一管判官笔，神色瞬而灰败，声音都带哭腔。

    “师叔。”

    清儒点头，下马上山。

    星絮身死的消息传回已有三天。风九卿打头一日连遣三批人探来真假，再不肯多言一句。人虽死透，后事却多，这故事可笑至极又无聊透顶，方是常态。

    外扫门庭，内清门户。风九卿自同星絮结道侣来已有多年不曾拔剑，竟也教人忘却当年所谓芙蓉宵动，霜雪长明；忘却星絮手上剑术，有一半是他这位师兄启蒙。

    但清儒不会。

    假使时光退流五年，叫生者死，叫死者生。星絮同风九卿一道下山，中途与清儒演一折兄弟团聚，结伴同行。是侠义道同袍，是论剑魁首狂，海底珊瑚犹可网，花开不见并蒂双。

    是他他来复去，是岁岁人相同。

    人间难得有情郎。

    明月皎皎照我床，不悔仲子逾我墙。

    星絮说：”我想同九卿结为道侣。“

    他这话讲与不讲其实并无多大差别。清儒眼睛不盲，心也不瞎，看得出风九卿对他关爱有余，亲密不足，可见师兄真心一颗，全数系在星絮手中。两兄弟同胞而生，是一道轮回劈作两瓣，一粒冰雪拆成两朵。年节回家父母尚要作混，风九卿却分得清清楚楚。

    毕竟父母仍要分rou中骨血，他只需寻心上一人。

    清儒不知作何表态。笑是自欺，哭是欺人。失意人做不来横刀夺爱，也讲不出偏要勉强。他原地沉默几呼吸，星絮以为他乍然听闻难以接受，好声好气拍他肩膀：”此前瞒你，确乎是我不对。”

    清儒于是问：“师兄如何说？”

    他发问时尚存一点罪恶又卑劣的侥幸，期望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婚嫁仍要放眼量。可惜星絮面上飞红，讲话吞吞吐吐却迫不及待：“他——自是同意了。”

    原是恩爱广，两情长。

    道侣结成需有仪式。一月后清儒到场，是天定缘，是大风光。他贺礼颇丰，立在两人身侧，触手可得又遥不可及，是沉舟前头过千帆，是病树难逢万木春。

    风九卿于他，好比崖上白玉美人像一座，像瓷器，像月亮。然菩萨落海，飞鸟入怀，星絮将人揽进怀抱里，要慈航普渡都变作欲海翻波。

    如今在他臂弯里了。

    清儒上山那会子刚巧赶上前厅来客。一帮门派老朽东插一嘴西扯一杠，把花木草树尽烧成铜臭灰烬。风九卿端坐上位，面无表情往人脑袋上砸碎杯盖一个。

    老头全跳起来，骂他目无尊长，不知礼节。

    风九卿索性抄起杯子。

    清儒这时候走进来，抚掌大笑：“砸得好！”他看也不看底下人一眼，径直踱上去，把风九卿手里白瓷救出来，重新注进热水，又放回去，扭头问：“你算什么东西？”

    不算东西的东西逃得跟来时一样快。风九卿叹一口气，终于肯抬眼望他：“你来了。”

    他两日不曾合眼，脸色白得像纸，眼里尽是血丝，倒更像樽白玉美人。

    清儒点头应。

    风九卿闭一闭眼：“我还以为......”他声音低下去，像希望刚升起一点微弱火苗又坠落冰窟，也像一柄剑失去他的鞘。

    清儒轻声讲：“喝点水，去睡罢。我来帮你。”

    风九卿抿了一口。

    南疆人酿六月春，好比家财万贯讨一点琉璃翡翠，以作锦上添花，求四季如春，爱有所得。苗人磕磕巴巴同他讲，饮下此酒，只需几滴，便可教人在梦中窥见内心渴望，如探囊取物，梦过无痕。

    风九卿仍睡在他臂弯里。

    清儒屏息而动，从怀里掏出未开封的小瓶，撕去封口，摆在桌边。

    他解下腰间判官笔，鞠一缕怀里人颈边长发，像从水中捞出一轮月亮。

    清儒低声唤，生涩又熟稔：“卿卿。”

    ＊：有部分选自梁祝唱词，作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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