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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词】剑似雪无心 05

    我今日诚恳反思,痛定思痛,决定为当前这局面认真道歉。但话说回来,又要从开天辟地讲起。

    前几天我约了星絮在拭剑园见,他到得很早,可见对竞技追求相当热切,一颗红心向刷币。我那天不知怎的,也挺急,出门一没看黄历二没翻告示——应当说,一切孽缘的源头大抵都来自于此——一鼓作气冲出门去,后来用阿甲的话说,便是在论剑里抢头筹也不见这样快的身手。

    闲话少叙,我跟星絮两个纯阳,二对二是万万不能打的,否则恐怕一个照面只看见乾坤倒转,山河寂寂。我思来想去,决心发个招募,等一个从天而降带我俩排队的好心奶妈。星絮抱着剑往银杏树上一靠,剑穗自他怀里探头探脑,我拿着毛笔思索半晌问:“写什么?剑气二等一,来个人美心善奶妈救我俩于水火?”星絮点头,想一想,接着说:“最好奶花,别的也行。”

    我给他气笑了,索性把纸一卷敲他脑袋:“奶都没有,还挑三拣四找奶花,你这都什么剑气花情结,谁惯的你,有就不错了,不然还得散排去。”

    星絮挑眉,我作势又要敲他,墙头草小剑纯当机立断,屈服于我昭昭真理下,即刻认输:“听你的。”

    我把告示贴了,连带边角都抚得平平整整,期望有奶妈慧眼识英才,马上加入我们这个团队,一起在竞技里找到快乐。星絮在原地等我,我见他丝毫不慌,打算逗逗他:“没奶妈怎么办呀,不会真要去打二对二吧。”

    星絮只笑:“没关系呀。”

    我也笑:“又没关系了,意思是喜欢自己喝热水的,小剑纯,思想出问题了哈?”

    小剑纯要反驳我,可惜运气不佳,被边上藏剑打断了,吃了三息的沉默。藏剑来人传信说,有位奶花姑娘已在入口等了多时了。我拖着星絮朝外走,迎面碰见个熟面孔:奶花姑娘滴溜溜把判官笔转两圈,冲我俩抱了个拳——“两位道长,久违啦。”

    是我们上回排到剑气花的奶花姑娘,此情此景很难不说一句剑气花,缘分天定天下无敌。

    奶花姑娘说上回看我跟星絮两兄弟散排打得心意相通,应当很有两把刷子,于是这回在招募榜单上又瞧见星絮这名字,当即递了名帖来。我有意要讲两句活跃气氛的玩笑话,说万一今天进队一看,气纯是个素昧平生又手无寸铁拔不动剑的,岂不是坐了大牢?奶花姑娘吃吃笑两声,说那只能证明这个剑纯很有本领,能让气纯轮流上岗,择优录取。

    我俩笑得正开心,星絮倒并不加入,只在边上定定看我,两呼吸以后插嘴问道:“排队了?”我点头,奶花把笔转两转:出发。

    只能说老话说得对,确实,剑气花天下无敌。我翻了翻今日战绩,觉得这话一点毛病没有。我从前不常打剑气,主要是因为上不去分的剑纯不多,特意找气纯作队友的则更少点。但大抵是因为论剑竞技,触类旁通大同小异,这回打剑气倒比之前散排碰见更顺手点。我不好将这点进步归结于和星絮那点心意相通的暧昧意思里,只能搜刮肚子里的墨水,把我们奶花一顿猛夸,给春泥是天赋异禀,套毫针是胸有成竹,拉听风是力挽狂澜。以至于最后想不出新花样,只能偷摸轻声问星絮:论剑第一的奶妈是谁?

    小星絮不愧是长安来客,消息确实比我这种闭塞的半吊子灵通许多。他想一想,缓缓思索两息,犹豫了一瞬间回答道:“不出意外应当是……花舞剑?”

    那就花舞剑!我虽然不认识,但好在说书听过两场,当即拍板,册封我们奶花是花舞剑九成真传只差本人在场。

    奶花连连摆手,说是两位道长剑术精湛默契无间,她不过沾一点光罢了。这话讲进我心坎里,像三月春风,即便晓得后头是场严厉无比的倒春寒,也只教人心甘情愿。我刚准备继续客套两句,就听见旁边星絮应道:“那确实,不过主要是我们气纯厉害。”

    很会讲话的小剑纯说,我们气纯就是厉害。

    又打了半个时辰,我在背地里偷摸活动两下酸涩手腕,出来时瞧见接引的藏剑弟子拿了名帖往这走。藏剑弟子匆匆而来,同我们三交涉了几句,便另行去找手上剩余名帖主人了,说是长安论剑出了岔子,须推迟多日,连带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小拭剑园也要闭门谢客两天以商讨对策。奶花姑娘摊摊手,说修道人讲有得有失,可见确实是有一点道理的,既然今天上了大分,可以想见明天要坐大牢。我同她打趣,说休沐两日未尝不是坏事,要是再打下去,什么鸡凌什么冰花,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奶花深以为然。

    星絮看了两眼名帖,把薄薄一本册子塞回怀里。奶花先走一步,如今街上只剩我俩无所事事。我想起街头巷尾传闻,让剑纯不论剑,好比让天策不养马,不能不说是锥心之痛,遂抬眼去看星絮脸色——别多虑,我只是在想他要是实在手痒,待会得带他去哪个人多的空地插旗。

    令人惊讶的是,小剑纯脸色一派平静,甚至还有点理所当然。这很让我震惊,不由自主思索原来下山这么多年,华山剑宗的教育方法已然走在了大唐前列,剑纯不论剑,竟然都不会失落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太年轻,我给自己找好一个颇有说服力的解释,更说不准是剑气花这配置太劳心,给他打自闭了。这说法不是没道理,毕竟以我扎根拭剑园几个月的眼力,确实没见过几遭打完剑气还能快活的队友。这很有可能成真的事实让我有点难受,毕竟把人家一个天赋上佳剑术精妙的剑纯强拉来打剑气,其罪孽堪比逼良为娼,逼人当狗。

    我尚在胡思乱想,星絮倒先停下来,站在路口不知道往何处走,转过头来同边上的我轻声问:“接下来去哪呢?”

    这问题把我问倒,约了论剑惨遭关门,这待遇可称得上一句出师未捷身先死。我把四周瞧了遍,拭剑园边上列星虚境倒是门庭若市,只若是我们两个腿短手慢的纯阳结伴进去,怕是半盏茶不到便战意顿失,不欢而散了。我思来想去,刚好瞧见水路吆喝漫天,拽了星絮往那走,豪气万丈熟门熟路讲:“走罢,我带你游湖去。”

    傲龙岛倒算不得什么顶好的地方,只是从前小柳挖空心思要哄秀姑娘开心,拖着我和阿甲把这附近的活动折腾了遍,最后千挑万选找出来这一遭。我那两天只觉得身心俱疲,由头至尾只学会一桩点头如啄米,今次再来,方品出一点山明水秀,心旷神怡的味道。

    乘船路上星絮站我身边,欲盖弥彰看行舟风景。我在几回空隙里腾出眼神瞧他,往往能抓到个别过眼去的小剑纯。我原本应当嘲笑他,但想起我自己别无二致的举动,也就没有张嘴的勇气。临近岸边,我俩同船上乘客组成个二十五观光团,浩浩荡荡往岛上走。

    向导团长领着一大帮子人,我同星絮跟在队伍末尾,他一路东瞧西看,我小声给他指指点点:“传闻傲龙岛千年前灵气氤氲,草木葱茏,天灾少有,是前人推演星辰瀚海所在。不过现在只留下一眼山巅的汇灵池,可治棘手病症,吹的玄乎其实,实则喝起来能活活把人苦醒。“

    星絮眉眼动一动,可能也没有听过这种诚恳又朴实的点评,也小声附耳过来问:”不好喝吗?“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用简简单单好不好喝来形容的,比如邻居奇奇怪怪的药,也比如当年一天三顿差点把重病患者喝得再死一回的诡异泉水。我短暂回忆,只觉得当初面对这些喝不完的难喝药和邻居旁边虎视眈眈的账单,我竟然还想活,这决定确实令人费解。

    当然,也不乏是时来运转,三清卜卦求签,为我今日老树开花作基的可能。我无意识拨两下腰间荷包,想来当年我大抵也分文没有身无长物,不然也不至于深受重伤走投无路找上邻居。以至于落得负债累累的下场。回首萧瑟,当俱是不堪处。

    星絮把他怀里周流星位抱得更紧一点——剑纯的通病——眨两下眼睛,看起来被我表现出来这点全身心的抗拒吓到,迟疑一下答道:”......以后不会喝了。“

    有一说一,确实不喝了,因为我买不起。我从前托人打听过汇灵池水,问来的黑市价抵得上我去拭剑园再打小半年白工,还是有价无市,听得我咋舌连连,心如死灰往欠条上又加一笔。

    苍天君幻影缓缓消散,大手一挥指了条发家致富光明大道。我拖着星絮凑上去赶热闹,寻思着今日出门是为这论剑,金是板上钉钉没带够的,想给他买个木木怕是力不从心——再者以我紫气两仪都不会心的运气,可能性应当比天降玄晶还小点,买点小东西哄人开心还是手到擒来的。前边传来声惊呼,我定神去看。

    白鹤舒翅望天晴,吾心腾空踏孤云。

    只能说,好久不见。

    可见世间伎俩千万,装熟是最没用一种。前不久我尚做过手持长剑八卦出手,把论剑敌手打得屁滚尿流的美梦,后来大梦初醒,我去交易行把众多神兵利器一一掂了个遍,最后给阿甲掏出几块陨海晶,千叮咛万嘱咐他只铸个初阶。阿甲挠头,嘴上说再初级下去,指不定要替我砧把木剑出来,事倒是办得利索。

    星絮看起来倒是对腾空挺熟悉,来历效用讲得头头是道,毕竟是长安大地方来的剑纯,手上自己还用的周流星位,自然对此间涉猎颇多。想到这里我警铃大作,想今日论剑战绩尚可,他恐怕是暗示我意识有余伤害不足。

    当然,意识有余这四个字或许还要画个问号。

    团长举了小木槌,他面前的腾空青蓝光芒幽幽暗闪。团长清清嗓子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哈朋友们,今天我们拍的是腾空!气纯朋友们千万不要错过哈,一把好剑就好像一个好道侣,错过这一遭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缘分了,机会要把握在自己手里。“

    星絮往我边上靠一靠。

    团长当即查漏补缺:”剑纯朋友们也可以看看,腾空画影不分家,不管是自己用还是送人,再往上可就要玄晶铸剑了,玄晶少见,腾空易得啊。“

    只能说西域人大多天赋异禀,坊间传闻诚不我欺。

    腾空两砖起拍,我面无表情跟着另一个气宗同门报价,一路飙升到八万八。我看旁边同门一砖一砖往上加,端的波澜不惊面不改色,心里更加坚定自己是个平平无奇小气纯,可见气宗整体生活水准对我来说并没有普适性。

    最后一回同门报了个十万,我心里打了打算盘,觉得论剑还是吃意识,应当差不了这点伤害,遂摇摇头。同门遥遥冲我抱拳,我朝他笑一笑,意思是甘拜下风。

    星絮眉头又皱起来——年纪轻轻,不晓得哪里学来的坏毛病——他对团长比了个手势,加了声音喊:”十五砖。“

    我和同门一起倒吸一口冷气。

    年轻剑纯样样都好,模样很好,论剑很好,只一条,剑心稳固,这原本也当算顶顶好,只是放在现下,便有一点不好。

    不听劝。

    我扯他袖子,没劝动,只好小声同他私语,说我用不上这样好的剑,加之道非身外跟我许久,已然很是顺手,万不需花这冤枉钱。

    星絮并不听话——也或许他不听我的话,又重复一遍:”十五砖。“

    同门咬咬牙接道:”十八砖。“

    星絮一把攥了我手腕,拿拇指指腹摩挲两下我掌心剑茧,声音艰涩:”二十砖。“

    我骂他糊涂又败家,以至于打肿脸充胖子。他仍不放手,直到团长击锤定论。二十砖一次,二十砖两次,二十砖三次。团长把腾空送过来,星絮腾出只手接了,看一眼,递给我。

    我不肯接,星絮小声讲:我已托人铸了新剑,你且拿这玩一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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