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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生病

    

十一、生病



    没劲,总之一切都很没劲。陈沛兰除了拍戏,还会在圣母玛利亚旁边洒面包屑,养肥几只不知人间忧愁的白鸽。窗面一行鸟诗,玻璃几笔花语,花语不可参透,估摸是警示教徒在禁闭岛内安分守己,纵使花月婀娜,亦隔赤城肝肠,像是远离旷野的絮语。她小时候还会害怕这些过度文明的景观,皮肤白得像满月的圣母,被十字架钉出血的手掌,吸血鬼做主的哥特图腾,诸如此类。现今,陈沛兰无所畏惧,人们信仰着什么,或许是在信仰从前令自己害怕的事物,不过她不再害怕,自然也没有威权般的震慑力叫她低头祷告。她为之欣喜的,是像蜡烛一样的光,五彩斑斓,很亮。

    林槐生还问她近来在读些什么书,她说,读的是无用的书。他呢,他不假思索地说自己读的是与电影有关的书。两个人坐在书房内谈话,第一次谈得那么认真。谁都会谈,但讨厌饭局似的谈,他们张罗不少饭局拉拢事宜,现下是他们第一次抛开这些来谈话。比方说,一些装蒜的人文修养,画框的存在是设立虚实的界限,画框内嵌着与世隔绝的画,画框外是被隔绝的令人纳闷的世界,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话题,怎么吃西瓜,吃西瓜是吐籽还是连果rou吞籽入肚;怎么泡茶,是热水泡还是冷水泡。

    “拍到现在,陈小姐有什么感受?”林槐生又回到这个话题,问道。

    陈沛兰转了下眼珠思索,只能说:“没什么感受,都是在学习。”

    “突然想来,我这么一问也是在聊公事,真是抱歉。”

    “因为我们除了公事,也不知还能谈什么。谈人生哲理,似乎有些空泛,而我也不觉得自己有资格谈,谈吃喝拉撒睡,我们也谈得七七八八。”

    林槐生说:“我们如此讲话,无意义地讲,唯一的意义就是打发时间。”

    陈沛兰再次一笑:“在这一方面,我们倒是挺合拍。我拍戏也是打发时间,你知道,我会做的事情不多,小时候烧过茶炒过花生酥,现在快忘了,不练就是会忘的。不忘,出来的味道也回不去那个时候。”

    林槐生还没吃过她做的花生酥,自然也不知道前后的滋味会有多少不同。二人不语,又是特别静的时刻,静得能回忆起几秒前交换的无意义,静得李清手剥石榴的声音也噗通传进书房,街道猫发情和狗拉屎的声音也顺风而入。陈沛兰走的时候,低头看路避免踩屎,刚好下雨了,林槐生忘记带伞,又离李清的家已有一段距离,只得脱下衣服披她头上,数三二一并肩小跑。陈沛兰没试过在夜上海的街上这么跑,跑得灯影闪烁,雨水涌至她的脚踝,泻向她的脸,后面还有一群大头虾马虎的人追着,三三两两一并躲到这个屋檐下,把他们俩挤得紧紧贴着。

    当晚变落汤鸡,第二日通告继续,剧组里有两个人在相同时间感冒。

    树荫底下,小刘支支吾吾地,本来在研读些什么报纸奥秘,一看地板有人影晃进树荫便立马收住。陈沛兰的声音有些哑,幸亏她在上海拍的是默片,否则要耽误工作。陈沛兰坐下休憩,小刘正卷着报纸站起来,她便轻捏小刘的衣裳角,意思是要她停下。

    陈沛兰哑着嗓子,哑得像被晒干了似的,轻轻地问:“你这样的反应,确实会让人好奇你在藏些什么。”

    小刘叹了口气蹲下,说:“就是有小报已经开始写一些评论和胡编乱造小姐的花边新闻了,本来詹姆斯让我盯着这些不要让你知道,但……我也不傻,还是觉得瞒着你是蠢货才做的事情,方才我还没思虑好,着实被吓了一跳。”

    陈沛兰装生气:“你是在说詹姆斯是蠢货咯?”

    小刘眨了两下眼睛,笑:“如果他蠢,就不会做到那个位置了。其实怎么样你都会看到,我们也不知道在藏什么,可能婕斯敏的忠告让我们太担心你了。”

    “我想知道报上讲了什么。”

    “讲的是你上部戏的角色,我认为,我认为有一些话非常中肯,他们说你的表演使你与角色融为一体,而且你扮演的是一个精神分裂的杀手,前后转变之大体现了你高超的演技,但是他们有些地方批得也挺尖锐,又莫名其妙地揣测你和男主角在戏外的关系,甚至猜测你是否被唐人街黑帮包养。”

    陈沛兰听后只觉还好,不伤皮毛,说:“这比好莱坞的明星周报下手轻了。”

    “也是。”小刘说。

    “编排我私生活和品德的,我倒是不在意,评价我能力的,我会看得很认真。”

    小刘在意道:“我两个都看得很认真。”

    陈沛兰会心一笑,让她热一杯水,好润润喉。

    林槐生在这边指导灯光,一些小伙听他那声音以为他吃了什么上火的东西。杜昱见状,走过去伸手摸他头额,烫得像茶壶一样,立刻皱眉小声说道,烧成这样还来片场。林槐生低眉说,我有什么办法。这回,连马霖濡也和杜昱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呵斥道,你装什么金刚铁人工作狂,你以为你不休息工作大家就觉得你很能吃苦,他妈的,你在想什么,这都是什么作风,你们一个两个真是要气死我了,你是傻了吧,吃错药了,不剥削人家剥削你自己。

    林槐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脑袋烫却不晕,他清醒得能翻白眼,可讲话又是虚弱无力的,“发烧而已,我又没死。”

    全片场的人都被马霖濡的阵仗吓到,他可不顾忌这些,偏要让大家伙知道生病了就得说出来,不然就要挨骂,他气得胡言乱语,甩甩手走人,扔下一句:“不管你了!”

    小刘捧着一杯热水走向陈沛兰的位置,马霖濡刚指责完林槐生,这边又看见一个病恹恹的女主角,他狐疑地走过去,只觉二人感冒得有些巧合。

    “陈小姐,伤风感冒不是小病,还得要多加休息。”

    “我还没有那么弱。”

    马霖濡止住心气,默念心平气和,说:“这不是弱不弱的问题,陈小姐,生病就是生病。生病意味着身体发出警告,人体某个环节出现问题,需要休息甚至是补救。”他忍不住嘀咕:“你们怎么那么倔啊。”

    林槐生慢慢走过来,拍拍他背,“你又不是不知道很多人等着我们开工。”

    “他们巴不得能放一天假。”

    一伙人听了笑。

    马霖濡大声问:“你们说,休息一天还是继续?”

    一伙人交头接耳,眼神时不时落向林槐生和陈沛兰身上,都在掂量怎么说才不会惹老板生气。林槐生看出来大家都需要休息休息,尤其是陈沛兰,脸色苍白,便决定放剧组一日假。众人欢呼,尽管他们多多少少也知道,底下的伙计生病了不一定能有这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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