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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之后。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我低声下气地哀求。你错了,你不过是只蝼蚁,一只让我觉出了点意思的蝼蚁。”我怒了,把酒瓶往地上一摔,酒瓶破碎,值穷人几顿饭的清酒就流到地上。我心疼了,也就更怒了,跳起来,使劲用脚去踩那火堆,把灰往他身上踢。脚踩坏了,火也灭了,他一身污秽。我感到快意,跛着脚就近爬上他那匹正在嚼夜草的肥马。忽然想起,他当年踩火堆时很是聪明,很有些技巧,可没把脚烧坏。我还是亏了,但亏得也不厉害,反正我是大夫,可以给自己治。志得意满之下,鞭子一挥,乘着老妖怪的叫骂,在夜色和劲风中急驰而过。梁军收复了不少州县,乡野间有不少溃逃躲藏的义军,母乙的确已呈败势。梁军所行暴烈,两相对比之下,百姓还是更偏向义军。一路走,一路问,得到她一点零零碎碎的消息,靠着这些碎消息,离她越来越近。十五天后,我终于又重新见到了她。她提着长刀,长发披散,立在满地尸骸间,我便踏着满地尸骸,奔向她。“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来找你。”“找我做甚?”她冷笑。“母乙完了,你跟我走,离开这里,我不想你死。”“你想我活着,很好啊,难得有人想我活。你过来,为我束发。”我听了,便走到她身边,从衣襟上撕下一条布来,为她扎起那些凌乱的发丝。“追兵快到了,我是不能活了,你自己快些逃。”“为什么?现在逃还来得及。”“逃不了。”她说,声音仍然冷淡,顺着她的目光,我才看见她血流不止的右腿。“我们有马。”我说。我转到一片林子后面,牵马过来。她于是笑,不够敏捷地跃上马,策马向前狂奔几步,又折了回来,看着我,颇有些居高临下。“我带你走。”她一手握着缰绳,另一只手放低下来,给了我。于是我也跃上马,双手环在她的腰间,闻着她身上血腥味和花香,几乎快要醉了。马劈开风,甩下死尸和刀剑,道路和树木,我知道我们要逃,可不知道能逃到哪里,也不在乎。流亡不久,林虑刀架在一个过路人脖子上,终于打探母乙的下落。他被梁军俘获,押解到汴州城,在菜市口,大约就是我被砍头的那块地,凌迟处死。林虑听见这噩耗时,手中刀子立即抹了那路人脖子,不甘,怨恨,失望在她仍旧美丽的脸蛋上交替。我立在一旁,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她丈夫死了,终于死了。战火在陈州熄了,只有奉命肃清母乙余党的官军流窜。林虑日夜不息地策马向一个叫小孤村的地方赶去,那里有她自己的余党。这群山贼早商议好了,若是事败,先聚在小孤村,然后打道回云台山。虽是马不停蹄,但林虑还是晚了,大约只晚了几个时辰,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树上吊着的尸首甚至还在冒烟,火刚熄了不久。小孤村只剩下满地被割了左耳的尸首,血光映入林虑布满血丝的双眼。我立在村口,夕阳下,火烟之间,牵着那匹跑瘦了的马,望着林虑怔怔立在满地尸骸中,欲言又止。忽见死人堆里伸出一只血手,一个血rou模糊的东西爬了出来。还有人活着,我和林虑一起奔过去。是穆厉,他身上布满刀剑痕迹,一只左耳也没了,看来是装死人逃过一劫。想到此人耳朵被生生割下时连眉头都不能皱一下,觉得他实在是心志坚定,令人敬佩。“二首领,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穆历仰头望着林虑,像在望着一尊小小的神灵。“后不后悔跟了我?”林虑低头握住穆厉的手,眼中满是悲悯。穆厉瞪大了眼睛,使劲摇头。我长叹口气,追兵不断,前路渺茫也就罢了,竟还多了个累赘,穆厉出现得实在太不是时候。“没有时间了,我们快把他抬到马上去——”我没来得及说完,林虑手中长刀就贯穿了穆厉薄瘦的身体,鲜血喷薄。“我可是实实在在后悔跟了母乙。”她说。我们重新上了马,继续逃。母乙已死,当初声势浩大的义军亦做鸟兽散,攻占的城郭尽数失了。乡镇村社间到处是抢割人头,等着记功领赏的官军,他们作战时未见得勇猛,对付散兵游勇和无辜乡民却一个个有如虎狼,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我们四处奔走,却仍找不到一处容身之所。直到瘟疫开始在乡野之中四处游走,大多数官兵撤走,少数留下来的也都在忙着烧尸体。在我们身周,活人越来越少见。我开始恐惧,时时刻刻恐惧有一天自己染上瘟疫,林虑弃我而去。我们躲避官军,躲避瘟疫,躲避那些吃惯了人rou的野狗,最后一步步躲进深山去。☆、她的墓暂时可栖身的这座山与云台山相比有如云泥,除了石头就是野草,称它一句荒山也算过奖,只能歇在唯一一棵可以找到的树下,砍下树上枯枝来生火。进山不久,林虑杀了马,我烧马革烤马rou。吴十三郎的马是匹难得良驹,一连奔波多日都未倒下,可惜rou有些老了。我们从死人身上翻捡到干硬烙饼,自荒屋中搜出几件粗衣,却没能找到药,救命的药。林虑腿上的伤口开始腐烂,发臭,我先为她将烂rou中的蛆挑去,再用烧红的匕首去烙伤口。我闻见皮rou烧焦的气味,面前冒着白汽。无论是面对驱虫,刀子还是烙铁,林虑始终一言不吭。对于我因陋就简的治疗,她既没有感激,也没有不满。“rou烤的不错,我闻着都饿了。”我烤马rou时,林虑会对我很冷淡地微笑,然后继续沉默,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伤腿。“我也饿了。”我也对着她笑。然后,受刑般的烤着马rou,如同在炙烤自己,嚼马rou时,又仿佛是在吞食她。夜越来越长,也越来冷。长夜里我们相拥着取暖,可我的身体是冷的,她也是冷的。我将头贴在她胸口,听她的心跳,听劲风吹拂哀草。烙铁没能阻止伤口的腐坏,我开始将腐rou割去,一次又一次,最后不得不将她左腿自膝盖以下全部截去。这错是我的,我想将她整个保全,却反倒令她多受苦,令她一点点被蚕食。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她开始发起高烧,神志不清,变得愈加狂躁。我千方百计安抚她,对她说那些听起来荒唐至极的谎言,千真万确的誓言。恨不得与她交换身体,自己在这里腐烂,然后心满意足地看她活下去,又恨不得自己被凌迟一次,换她一刻安眠。我用尽一切去留住她,可是我一无所有。林虑偶尔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