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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上,垂着头,平日里让崔季明编作辫子的鬃毛满是污泥与血迹,纵然如此,阳光下也难掩它皮毛的惊艳颜色,不少养马的士兵正在围看他。然而言玉才刚走近,它似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猛然抬起头来。言玉挤开众人,站在马厩前,金龙鱼猛地从地上腾地站起来,后头两条腿还在有些哆嗦,朝言玉嘶鸣起来。旁边的马兵惊道:“哎,刚刚还怎么都不肯站起来让人给检查呢!”言玉伸出手去,看着身上几处箭伤,显然以后也很难恢复强健的金龙鱼,道:“你知道你主子去了哪里么?”金龙鱼似乎也受了惊,它本来想去咬言玉的手指,却放弃了,而是微微用头贴了贴他手腕。这小畜生还认得他啊。言玉转头:“你们何处找到这匹马的?”那马兵道:“有几匹马受惊,冲出战场跑出来了,它应该也是其中之一。我们发现它的时候,马背上早就没人了,一匹马踉踉跄跄的在乱跑。”言玉看向金龙鱼,有些不可置信:“在这战场上,你难道也抛下她了?你知不知道她从你身上下来,就几乎不可能有活路了——你!你这么多年就没一点长进么?!”他想到崔季明可能被它从马上掀下,惊得落在地上被踩死,他又气又怒,心头剧痛,伸手就在它头上狠狠打了一下:“你怎么能这样!现在就只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就是个怕死的畜生!”金龙鱼吃痛的缩了缩,言玉还想再骂,却不知道是哪一句真的说中了它的心思,它猛地对天嘶鸣一声,言玉就看着一行泪从它黑色眼睛边滑落。言玉呆了一下。它不是掉几颗泪下来,而是真的在哭,眼泪顺着它眼角不断往下淌。旁边的人骤惊,言玉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脑袋:“……不要哭了。”这话如今却好似实在安慰他自己。言玉抬头用力的眨了眨眼,对旁边的马兵道:“它伤口都处理过了,我能牵着他走两圈么?要紧么?”那马兵呆滞中回过神,道:“不要走太快,慢慢的话是不要紧的。它已经上过药了。”言玉点了点头,拽住它的缰绳将金龙鱼从马厩中牵出来,伸手抚摸着它的鬃毛,看着那马鞍还挂在它身上。那马鞍上还有崔季明常年骑马磨损的痕迹,马鞍上挂着个水壶和个箭囊,箭囊已经被清空了。一切都证明着崔季明几个时辰,还在它身上战斗过,否则它的身上不会有那么多飞溅的血迹。金龙鱼眼泪一直不停,言玉牵着他,绕着墙根慢慢地走。一人一马渐渐走到河岸边,滩头上几处跟腐朽的只剩下外壳的扭曲树干,半截埋在泥潭里,倒在河边,不远处便是无人的滩头。言玉将它缰绳挂在树干身处地一截树杈上,坐在树干上望向河中。他有一种此事也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恍惚。他觉得就算过了多少年,他也不能真正明白,崔季明的死意味着什么。身边的那个畜生一边拿头顶他,一边还在掉眼泪,言玉忍不住拿袖子给它擦了擦脸:“别哭了……我给你吹个曲子好不好,你以前肯定也听过……她也总听着睡觉。不过某人总说我吹笛水平太差,如今练好了,她又不愿听了。她越长大,越嫌弃我了。”言玉从袖管拿出根黑玉长笛来,用袖口蹭了蹭,放在唇边,不过吹了三五个音,便断了断。言玉鼓气像尽力再吹,笛孔中只跑出一声哽咽。他一抬手,用力将笛子掷向河滩,满脸是泪,咬着指节狂笑出声:“哈哈哈哈——还思念之曲,跟我有关的人还有几个活在世上,对我好过的人还有几个有好的下场!哈哈哈哈!”金龙鱼只看着他将指节几乎咬烂,血顺着指缝往下留,他从树干上跌跪进泥滩里,摇着头狂笑不已:“她死的我连她尸身都找不到!她还没杀了我就死了哈哈哈!是,轮不着我去替她送棺,可若她阿耶她meimei知晓真相,又该如何!”他似溺水般在一阵笑声后倒吸一口气,几乎破音:“李治平多想杀了她,毕竟是她背叛了行归于周——哈,她总是坚持她自己的道义,我总是她的敌人——到头来我算是什么!我能做的事又有什么!!”言玉仿佛失去力气,面朝一侧倒在泥潭上,还兀自发出惨笑:“选择活路我就没她,选了她就没活路。知道她入了行归于周,可以与我同路时,就算知道她心有所属,我夜里都能高兴到笑出声来……”他说着说着,失去了声音。崔季明死了,当真是连天地间最后一丝光也不再眷恋他了。言玉侧躺着,眼泪掉进泥滩里。她长大了,有了心爱的人,开始嫌弃他的磨叽与纠缠,开始故意要气他逼他远离。就算如此也好,言玉只要听着天边偶尔传来她的消息,就很满足了啊。她哪里打了一场胜仗,她什么时候准备恢复女儿身,她嫁了人,有了两个孩子。就算是与他毫不相干,他听一听她的传言,过年时偷偷跑到她家门口,顺着门缝塞个新年的贺诗,挂上两枚自己写的桃符,就不见她也不讨嫌的离开。就这样也好啊……然而再不会有机会了。他连讨嫌的份都做不到了。金龙鱼似乎也被他吓到了,以为他死了,连忙用头去顶他。言玉从泥滩里抬了抬手,摸向了它脸颊:“……不用担心我,我死不了。现在死不得,我若是死了,李治平就开心了。”而过了一会儿,一队手持弓箭的人马,也朝河滩靠来,为首的正是李治平。言玉因为崔三死了一事,到郓州来自投罗网,听士官来报,说言玉伤心过度,连站都站不稳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杀了言玉,一时间行归于周内怕是没人能反击他了。李治平没有找到言玉,只远远的看见一匹金色的马,在河边饮水。而近处那被河水冲上岸的粗壮树干后,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李治平对身侧的骑兵挥了挥手,策马往前走了几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言玉似乎蜷缩在树干那头,早早听见了过来的马蹄声,开口一直在数着:“……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奴要来找了,藏好了么?”李治平愣了一下,就看着言玉从树干后起身,两只手还捂在脸上。他单薄的长衣上沾满了泥沙水痕,活像是从水底拖出来的一般。言玉忽然放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