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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知我如今权势,若想要为顾家平||反,不过皇上面前一本奏折一句话的事。但我今日未去大典,特来天牢,便是要听你亲口认罪。”兆惠坐于墙边,头低了低。他与秦汝阳不同。那一日长恭去见秦汝阳时,死牢里的秦汝阳依旧何等傲慢,虽然已是阶下囚,然那眼神之中阴鸷恨毒,却是丝毫不减。可兆惠不是。他许是已然心灰意冷,回想起跌宕辗转的这些年,自己曾为皇子,又经亡国,死里逃生活了下来,在昔日敌国做了将军,也有过位极人臣权倾天下的时候,然而大起大落,终于走到这一日,再无翻身之地。蓦然感到身心的疲累不堪,连带往日身上肃杀之气也敛去了,徒余一些乏力,一些无奈。于是真就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道:“好。”“卫……顾行之,你且听好了,是我做的。”“冠以江州四海镖局谋反之名,诛灭顾家上下四十一口的案子,是我主使。”终于听他说出这番话来,长恭只觉十数年来的飘忽不定终于有了着落,层层迷雾散尽,跟着他的心也落了地。他问:“你为何要这么做。”“为杀你母亲,隐瞒身世。”牢门外一片沉默。牢里兆惠顿了一顿,继续说起:“当年齐燕联手灭赵,我的家国亡了。我与小冉九死一生方才逃出来,一路奔逃,直到齐国江州望安的山里。是当地一隐居世族救了我们,便是你母亲亓氏的故族。”“小冉与你母亲年岁相仿,非常交好,甚至将自己的贴身玉佩都送给了她。我与小冉在亓氏族中躲了半年,后为复仇离开山中,这一去便是十年。十年间,小冉留在山里,我却入了军营,于刀枪箭雨里厮杀苟活,可当我终于有了地位与名气,风风光光返回望安山中去接小冉时,却才发觉她竟将身世悉数告知了你的母亲。”“当年国破家亡时,小冉不过六岁,我不怪她小小年纪口无遮拦,可是你的母亲、亓氏阖族知晓我二人身世,便不可再于世上活下去。”他话毕皱眉,连同长恭亦是眉心深锁。想起当日他与连笙在望安城中,听城里老人提起三十年前,望安城外山里的大火,那位耄耋老者的话还言犹在耳——“想来那一场大火,将人活活关在山里头烧……”。长恭一时攥紧了拳头,仍还觉得难以置信:“你当真如此心狠手辣,为隐藏身世,竟屠了阖族的人?!”“心狠手辣。”兆惠却忽然笑了,斜眼睥睨于他,“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为隐藏身世,都做了些什么。”他说着抬手拂开面上几缕乱发,露出半脸的阴森焦疤来:“当初我入军中,为怕那些曾经于赵国一战的将士认出自己,自毁容貌。你可受过烧滚的热油,一泼接着一泼淋到面上的苦。”他两眼定定,目光有些发狠,“一道不够,再淋一道,两道不够,便再淋三道。那些人虽被我亲手所杀,可人死不过一剑一刀,死后也就了无知觉了,又何曾尝过被滚油浇头泼面的可怖。”他放下手来,乱发又将他的半边烂脸隐隐盖住,仿佛遮遮掩掩那些见不得人的隐秘。忆起当日的痛苦,而今虽已过去数十载,却仍旧清晰无比,教他浑身起了颤栗。他缓一缓,继而道:“我成功毁了自己,入了军营,没有人察觉我的身份,但要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我不比他卫雍将门出身,从一个无名小卒,做到如日中天的一品大将,这数十年的摸爬滚打,你又可知我遭了多少罪。”“那时吃下的苦,多少我都受过来了,终于挣得军功功成名就后,我又怎会甘心因身世受人胁迫,被人拆穿。是以我屠了亓氏一族,要灭顾家满门。”门外长恭一时出离愤怒,低低吼了一声:“兆惠!——”双拳紧握,十指指节发白,为他一己之私而感到怒火中烧。然而牢里兆惠转瞬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面,平静至极:“现在你知道了,可以动手了。杀了我,顾家的债便还清了。”他话毕抬起头来,目视长恭。双目全是赴死的决然,却也唯有决然——毫无一丝悔意。长恭几乎按捺不住冲动想要顺着他的话去做。眼前这人困在牢中,手脚皆被铁链缚着,他要取他性命,简直轻而易举。杀了他,便可将这十数年来背负的沉重枷锁一一卸去,诚如他所说的,还债。长恭几乎下意识地想要拔||出桌上的剑照做。然而冥冥之中感到腕上仿佛有一双手握住他,轻柔且坚定,仿佛那日秦汝阳的牢门前,牢牢拉住他的一双手,在努力将他的心魔压下去。长恭捏紧的双拳,因怒意而止不住颤抖,沉默半晌,终于还是一拳撞在了牢门上。“我是想亲手了结你,但我不杀。”他恨恨道,“你为掌皇位,毒谋皇室,已是罪大恶极,篡位后的这些年,不求励精图治,更致贪官横行,污吏称霸,祸害了多少齐国百姓。齐国的百姓需要看到乱臣贼子的下场,天下人也需要看到正道正义。”这一番话毕,却听兆惠蓦地叹了一声:“卫长恭,天下纷争,没有绝对的正义。在你眼中我是篡权夺位,但于我看来,于万千前朝枉死的赵国亡魂看来,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我们的正义。”长恭不语。牢里牢外静默的当口,兆惠忽然却又笑了。那笑声有些嘲弄,有些冷意,染着地牢幽暗的湿寒,直直钻进长恭的骨子里。“你笑什么。”“笑你。”他笑道,“卫长恭,你心里装着大齐装着天下,可天下心里未必装着你。高懿今日称帝,你猜下一步,他会做什么?”长恭一愣。“他会削藩,和我一样谋害他们高氏血脉。至于你,”他哂笑,“狡兔死,走狗烹,你在他心中,不过也是一条走狗而已。”他说着又背靠墙面,哈哈大笑了几声。笑声刺耳,长恭不愿再听他说下去了。兆惠已然认下他的罪孽,只待来日问斩于市,教天下人皆看他人头落地。天下人能看得见,九泉之下的亡灵们,也该可以安息了。想着,便不愿再于此地久留,长恭遂而摇摇头,转身离去。然而足下穿过长长的走道,就要行至尽头时,听见身后兆惠大喊:“卫长恭,你军功太大,会有那么一天的!”长恭心中凛然一顿,没有回头。足尖略微停滞,仍是抬脚出了天牢。天牢外冬日暖阳正好,登基大典已毕,新帝改号永德,旧年逝,转眼已是永德元年。第116章卷二十二合婚(壹)新帝即位,例行封赏。此番起事拥立新君,卫家军与主帅卫长恭厥功至伟,新帝下旨,犒赏卫家军全军将士,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