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狱般尴尬的饭局
六人餐桌,坐了五个人,每个人心里各有各的故事。白色的桌布,配着黑色麻织的餐垫,餐盘却是大胆的墨蓝色,每一个餐盘上都有一块折成荷花的餐巾,静静摆在上头,今天的餐花是粉色绣球,这样浓郁的色彩搭配,今天仿佛就置身在普吉岛的海边。 餐厅侍应看到他们这桌又坐了两位客人,于是送来了菜单。 “随便点,今天我请客。”赵之望说着接过菜单,刚想递给纪月,有些人却先行了一步。 梁辀原本靠在椅背上,不知何时坐正了身体,他拿起面前的菜单,自然而然地递给纪月,好像以前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刻在灵魂里的条件反射那般。 莫奇坐纪月边上,侍应生把菜单给他时,他就直接拿给了纪月。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动作,交汇在同一个位置,不约而同的选择不留退路,不给自己留余地。 纪月缓缓抬起眼皮,瞄了一眼,又低下眼,翻开原本扣在桌面上的手机,语气平淡,“我随便。” 赵之望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勾着身边人的肩膀,“来,梁老师,我们点菜。”说完,他看向梁辀对面坐的女孩,“小同学,随便点,别客气。” 女孩忙不迭点点头,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她偷看了两眼身边的人,那个他们叫做纪月的漂亮姑娘,她撑着脑袋一直在看手机,两个人视线撞到时,纪月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女孩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 赵之望抬起手,手指弯弯,侍应生就过来了,他把菜单翻到第一页,“古法冬阴功汤,来个五位。” “我不要。” “她不喜欢。” “她不喜欢。” 叁个声音同时响起来,纪月把头抬了起来,她自然地看向梁辀,看到他也正看着自己,于是轻轻弯了弯嘴角,又继续低头看手机。 梁辀看完纪月,又把视线移到她身旁的人身上,莫奇面上依然是平静无波的样子,两个人的眼神对视了一下,才又各自移开。 气氛有点尴尬,就算是赵之望,都觉得自己有点承受不了了,他只能清了清嗓子,自己找个台阶,“那就四位,”然后马上翻了一页,“柠檬酸汤老虎斑,古法咖喱rou蟹,芽苗雪花鹅肝,还有这个牛小排配星空咖喱。”边说着边又翻了两页,他从菜单上挪开眼,随口问了句,“纪老板,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虾。” “她喜欢吃虾。” “你给她点虾。” 叁个声音又同时响起,赵之望扯出痛苦的笑,这次比上一次更尴尬了。 说话的两个人,视线又一次在空中交汇,碰撞之后,各自读到对方眼中的挑衅。 这张桌子上,只有赵之望比梁辀年长大两岁,年纪大涵养功夫自然也好,梁辀朝莫奇礼貌性地笑笑,然后就看向纪月,”纪月,你想吃什么?” “随便,我都行。” “给你点个手工虾饼?” 纪月刚想开口,边上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虾饼里有香茅,你不是受不了香茅的味道么?” 纪月很讨厌香茅的味道,前段时间她过生日请客喝喜茶,有人点的拧打茶,她看到了在那说自己受不了里面那股香茅的味道。 “是吗?”纪月平时吃泰国菜也会点虾饼,她凑到莫奇边上看。他的手指修长,轻轻点在配料那一行,两个人靠得有点近,他闻到纪月身上的香水味,围绕在两人身边。 他的手指点了两下,她看了个仔细。 而梁辀,则靠在椅背上,收起表情,一言不发的看着,落在眼里,是他们俩这旁若无人亲密的样子。 赵之望干笑两声,心想就不该多这个嘴问纪月这个惹祸精,他看向侍应生,“那就换古法咖喱大虾。” “先生,这道菜一例是四只。”话还没说完,赵之望不耐烦地接了话茬,“那就上两例。” 他又赶紧往后翻了两页,“青咖喱海鲜荟,黑松露扒芦笋,再给我来一扎鲜榨果汁。” “先生,甜品要我推荐一下吗?” 赵之望翻了翻菜单,这回他不敢再问纪月了,“甜品例拼吧。”说完他赶忙把菜单塞还给边上的侍应生,转头只是礼节性地问了问梁辀,“梁老师,还有其他吗?” 梁辀盯着纪月看,脱口而出,“芒果糯米饭。”说完,他看向她身旁的人,“莫总不点几个菜?” 莫奇正低头看手机,没想到会被点名,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睛微眯着,眼镜正好遮掉眼神里的情绪,淡淡地回应他,“我无所谓,你们点就行了。” “所以你就喜欢别人的?” 话音落下,原本正在看手机的纪月,也抬起了头,她很少听到梁辀这么咄咄逼人的说话。 桌子上,一共五个人,有四个知情人,其中叁个当事人,话和话之间,只要说一半,有人就懂了。 莫奇弯弯嘴角,牵出一点浅笑,“我看梁老师,刚才不也没点菜啊。” 梁辀也笑着回了一句,“纪月喜欢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这话说得,收起了咄咄逼人的语气,还多了点亲昵。 “噢,我看纪月现在就挺喜欢吃清粥小菜的,”莫奇说着,低头去看手里握着的透明水杯,他觉得挺好笑的,他想说,纪月的男朋友既不是我,可也不是你啊,“天天早饭都有人开车送……” 从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纪月就皱起眉头了,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听到这,她实在听不下去,直接出声打断了,“我饿了。”她声音里带着明显警告意味,好似他们在多说一句,她就要发火了一样。。 莫奇收了下半句,低头看手机,梁辀也不再说话,笑容一收,转头看向窗外。 赵之望左看右看,深吸了一口气,他冲侍应生摆摆手,语气里有了点疲惫,“赶紧上菜吧,快点,快点。” 意气风发的赵总,难得嗓音里都透着一股疲惫不堪的味道,他看着对面那个惹祸精,无奈地叹了口气,却看到纪月瞪圆了眼睛,还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忍不住气极反笑了起来。 过了会,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赵之望,才终于把情绪调整回来,他喝了口水,试图化解此刻尴尬的气氛,他看向梁辀对面的女孩,笑着问,“你是梁老师的学生,读硕还是博啊?” 女孩叫吴逸菲,其实是梁辀一个师哥的学生,研究生毕业之后在住建局里工作,这次跟着单位过来参会。不过她是在武汉大学读的书,就像梁辀说的,他们顶多算一个师门,学生是谈不上的。 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求救般地看向对面的人,不过这个人正看着窗外愣神,似乎对他们的谈话没半点兴趣。 “嗯,是吧。”女孩支支吾吾,只能随便应了句。 这时,一只手撑着下巴看手机的纪月,突然开了口,“你认识洪小满吗?” 当年纪月认识梁辀的时候,洪小满在梁辀那读研究生,跟着梁辀出外业,和纪月住一间毡房。她圆圆脸带着圆框眼镜,也是个特别有意思的女孩子,那时候一口一个姐的叫,后来一口一个师母,一直到现在,在微信上还管纪月叫师母。 女孩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同时,她看到梁老师的视线从窗外移了回来,眼角垂了下去,拨弄了几下水杯,然后又在那发呆了。 纪月冲她笑笑,“哦,没事,她已经毕业了。” 女孩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也只能尴尬的一笑。 莫奇挑了挑眉,纪月说完话之后,他一下就反应了过来。 她是梁辀的前妻,也就是他学生的师母,梁辀有哪些学生,纪月一清二楚,她说的名字,必然是梁辀的真学生,答不出,那必然就是假学生了。 他勾了一下嘴角,其实莫奇最佩服的就是梁辀,能把纪月拐进民政局,他还是挺有本事的,也不知道他何必现在扯这种一下就被拆穿的谎,除非……想到这,他嘴角的笑变成了冷笑,除非就是关系不一般,非得撒谎。 纪月看到一条微信通知出现在屏幕上,她点进去,是梁辀发来的,“一会和你说。” 她没回,直接退出微信。 没过一秒,又收到一条微信,“别生气。一会说。” 她看了眼,直接把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整个人往后靠去,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她像突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起来,“贵姓啊?”口气也像是闲聊一般随意。 “吴,吴逸菲。” “学的什么专业的?” “人文地理学。” 纪月点点头,又笑着问她,“工作了吗?” 赵之望在一边傻乐着插嘴,“工作了没?没工作的话,你看纪老板就在这。” “工作了,工作了,在住建局。” 纪月伸手拿起桌面上的玻璃水壶,给女孩倒满,“挺好的,铁饭碗。在北京吧?” 吴逸菲赶紧接过倒满的水杯,“嗯,在北京。” 说话之间,上了第一个菜,却没人动筷子。 赵之望没听出来,还在那傻乐着插嘴,莫奇听懂了,于是靠在椅子上,不声不响,他抽空看了眼梁辀,看到他在那也是一动不动,莫奇突然觉得想笑,他想看梁辀如何收场。 纪月先动了筷子,给吴逸菲夹了一筷子蟹,“你们这行出差多,挺幸苦的吧。” “还好还好。我不太出差的。” 纪月这时,仔细打量女孩,谈吐斯斯文文的,长得也挺好看,她又看向梁辀。从她开始闲谈的时候,他就一直看着自己,却不开口。 她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泰国餐厅供应的柠檬水里,也有一股香茅的味道,酸得很。 又上了两个菜,赵之望招呼大家吃饭,自己率先动了筷子之后,其他人才陆陆续续开始。 五星级酒店的正餐厅,本身又是主打泰式风格的度假村,味道不会差。 赵之望看这个桌子上,只有梁辀的这个学生好说话,接着找她闲聊,他是个百事通,一来二去,到被他说出了几个住建局的老熟人。其他人都各自低头吃着东西,没话说,于是整个桌子上,就他们俩一个问,一个答,气氛不算尴尬,但是挺诡异的。 他们点的古法咖喱大虾,先上了一例,果然一例菜只有4只,赵之望招呼吴逸菲别客气,然后自己下筷子夹给纪月。 “老赵你自己吃啊,”纪月眼皮一抬,却直接把碗里的虾夹给边上的莫奇,“我今天没胃口。” “噢。”莫奇出声应了一句,却直接拿过手套,上手开始剥虾,几下之后,又放回她的碗里,纪月看了眼,什么都没说,夹起来一口两口直接吃了。 这俩个人一来一去,动作自然里还带着点亲昵,看在外人眼里,就像一对热恋的小情侣,看得赵之望也是愣在那里, 一瞬间,他一点闲聊的心思都没了,张了张嘴,心里只有无语两个字。 突然他感觉到身旁的温度,似乎都低了几度,一种疲惫涌上心头,赵之望觉得累极了,他想纪月今天是怎么了,连带着莫奇也跟着闹,不知道这俩人是要闹哪出。 侍应生推着餐车来了,这家店出品的芒果糯米饭,还挺有噱头,椰浆和液氮混合在一起,当场浇在菜品上面,菜品全名是叫“星空芒果糯米饭”,捏成一个个小球,配上蝶豆花做成的酱汁,淋上椰浆液氮之后,烟雾缭绕,瞬间就颇有意境。 纪月还挺感兴趣,侍应生cao作的时候,她拿着手机拍了两张照片,她坐在中间的位置,其实拍照不太方便。 莫奇轻轻地问,“我帮你拍?”纪月点点头,把手机递给他,他拍完之后还给纪月,不忘问她,“拍的怎么样?” 她翻看了几下,瘪了瘪嘴,“不怎么样。” 他听着也不生气,笑着说,“不怎么样以后你自己拍。”话说这么说,语气里其实都是宠溺。 他们的互动,看在旁人眼里,顶多也就是个叁分,看在某人眼里,全部变十分。 “吴逸菲。” “啊,梁老师?” “你上我这来,我们俩换个座?”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听到,都是表情各异。 只有梁辀却在笑,他直接站起身,“我们俩换个座,我和我前妻坐一块儿。”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