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

    春琴的名字是她母亲从谷崎润一郎的《春琴抄》得来的，其实她母亲是同时写了两个名字，若是男孩便叫萤川，女孩便叫春琴，她母亲那时正迷恋古典文学迷恋得紧。而春琴最终生出来是个女儿，这名字也就定下。

    她的母亲真是位伟大的女性……请各位读者不要误会作者，如此评价一位母亲，并非是由于我的某种女性情节作祟而催生的，而是真情实感的认为。

    一个母亲，能够在负责抚养子女长大成人的同时，兼顾家务和家庭经济来源，无疑是十分伟大的。

    在春琴幼稚园毕业，成为了一名小学生之际，她便认识到这事。

    在某天，春琴的父亲于夜半中醉醺醺摇晃晃的回公寓，她的耳朵紧贴门锁听见父亲站在门口甩开车钥匙从墙壁撞落至地板上的动静，随后就是这位母亲的登场。

    这个家的女主人从卧室中走出，却不去搀扶自己的丈夫，她是不屑像寻常的主妇那样对自己丈夫毕恭毕敬的。

    只听她嗤笑了一声，就再没了动静，春琴猜测她大概正抱着双臂冷眼旁观着丈夫的丑态。只在这个男人拖着脚走了几步路后厉声呵斥：“你要去哪儿？先给我去弄干净了！”

    这个男人，哪怕是醉酒的状态，听到自己妻子如此不恭敬的话，也不敢多说什么，他磨磨蹭蹭地掉转了方向，过了好一会门外又传出了若有若无的呻吟，随后是男人断断续续呕吐的声音。春琴又听见母亲那尖锐高亢包含嫌恶的怒骂。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前阵子的事。那时候她母亲开着汽车带着一家三口和朋友去机场接自己的同学，她母亲握着方向盘，一边抬高了下巴对后座的朋友大声的说话：“如果有谁敢动我女儿！我就跟那个人拼命！”

    春琴这时候对母亲如此行事可以说满心充满崇拜，认为她真是钢铁一样的女人。春琴从来没有见到过其他如同母亲一样的女人，足以说明她的母亲是多么特殊了。

    而崇拜母亲的春琴，从此开始模仿母亲的一举一动，只期望自己能变成母亲那样的女人。

    ……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就此让春琴对母亲的崇拜幻灭了。在此之前她经历过的打击也不少，却没一件事比得上这事情。

    那时春琴上了国中两年，正面临期中考试。春琴的母亲在她考前的一个下午，开着汽车来接她回家去，说要带她去中华饭店吃饭，父亲和别人正等着她们过去。

    一开始，这个向来不关心小孩生活如何的女人，破天荒的问起她在学校的事。春琴挑着答复了几句以后，母亲突然话头一转，问起她：“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春琴因为事发突然，一时间脑袋空白不知道说什么，抿着嘴唇想要去看母亲的脸，正巧赶上红灯，母亲也侧过脸看着她，有些讨好的看着她：“也不一定是弟弟，给你生个meimei好不好？”

    有一瞬间，春琴想要学着母亲的样子，冷笑一声，说她在说什么傻话，就不再理这个女人。可这时春琴又突然想起自己女儿的身份，顶着肚里火烧似的感觉说：“mama你身体不好，还是不要生了吧？年纪大了生孩子太危险了。”

    春琴的母亲转过头去，不太高兴她的说法，又对她的话满不在乎，“反正也是我生孩子，你不用管我身体怎么样。”

    春琴的期中考考砸了，但她母亲最终没有生下第二胎。

    春琴却永远忘不了这次对话，她知道自己的外公和爷爷，都盼着母亲生个男孩，可到头来家里还只有一个春琴，便也不再指望春琴的母亲。只是每每聚到一起时，还要拿这事说。她的姑姑甚至还说：“要不然，把我小弟的儿子，过继给你们家算了。”因为春琴的叔叔，已经有了三个儿子，和一个大女儿。

    到了这时候，她才认识到她是不受这社会欢迎的。母亲也是无可奈何，为了满足外公的心愿才早早地结婚生子。

    最可怜的是春琴在成年后才发觉她母亲兴许讨厌她的出生。她被生出来，竟然是母亲为了讨好自己的父亲和丈夫，以此尽了自己作为妻子这一角色的社会道德义务。可就这二选一的抽奖，还被她母亲抽到了春琴这一‘次等奖’。

    春琴的幻想和割裂的现实，几乎要逼疯了她。国中的三年里，她都自毁式的虐待自己，而她的人际关系也随之破碎，甚至沦落到了被同学霸凌的地步。到最后她都狠不下心怪罪他人，反而半维护似的说：“当时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因为连父母也这么说她，又怎么能怪她？在春琴顶着被扇了耳光而红肿的脸颊拒绝上学的那天，兩個人甚至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试图自○杀的她说：“你怎么不死了算了？”

    春琴感觉自己的人生似乎被诅咒了，不论她怎么努力，似乎都有一个无形的存在觉得这还不够，便再次使她的人生滑入深渊。直到她不再想学着像母亲那样活着，不再想变成个男孩，也不再想变得特殊，她的生活就又好了起来。

    到高中，霸凌事件便消失了。只是她变得安静而有些冷漠，是那种站在人群里看不到人，就连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都比本人更有存在感的透明人，没有人会关心她，也没有人会欺负她。

    就这样春琴上了大学，再然后退学。期间又发生不少事情，到最后她的母亲看到被辱骂也毫无反应的女儿就这么放弃了她。

    春琴结束生命前，也同其他保守抑郁困扰的病人一样犹豫了许久，还考虑到自己的事不该对他人造成困扰，这是春琴多年受教育学会的社会准则，至今她仍不知变通的遵守着。处理财产，注销媒体账号，销毁电子设备，春琴在那之后消失在了树海中。

    作者看到这里时，忍不住心生触动。想到若能有那么一人，哪怕就只有一个人，能够在春琴受苦时伸出援手，也许春琴就不会早早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春琴恐怕也曾这么想过，在那年年初，她孤身一人在神社祈福时，双手合十，虔诚的跪拜着许下愿望。

    “如果真的有神明大人存在……我希望……”

    『……』

    春琴的嘴吐出几个字词，但究竟是什么愿望，我们已经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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