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跪香
5 跪香
本以为经过那天的拜师礼,国师对她的态度应该会柔和不少,事实上她想错了。 张雨霖不亏是大熙国让人敬而远之的国师,当真一点不近人情。 国师对宋晚晚之训导,严苛异常。亲授神秘法术与技巧,每一动作、每一咒文,皆求精准无误。宋晚晚稍有怠惰,便会被罚跪香抄经,和…打板子。 宋晚晚心里委屈,她被是娇滴滴的女子,虽然小时候学的都是女戒文经,也没学的多么好,看见那些姑姑嬷嬷就头疼,对文教礼仪也并不感兴趣,家里因着她的身子十分宠她,可别说打板子,夫子连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她。她爹宋熙是曾经的武状元,也让她学舞刀弄枪,可她偏生不爱,她爹也没有苛责过她,任她无法无天。后来到了皇城更是肆无忌惮,没爹娘的耳提面命,她表哥又事事顺她,活到现在她尽然还真没有什么烦恼。 刚来皇城时,她听了一曲华胥调。便喜爱上了乐器,其中更是以琴为甚,苦练两年后,她同千落阁闻名于世的才女芩如是相约斗琴,当时二人这一战名动皇城,多少世家子弟一掷千金想一睹风采,她凭一双素手着《凤凰霓裳曲》险胜,春风得意,举世无双。 这场才子佳人的斗乐,至今还在市井中流传着歌谣:琴音袅袅绕梁间,才女琴对展风华。指尖轻舞流雅韵,胜负难分皆佳话。这诗句俗气,却见得她当时的名声轰动一时,而紧接着便是她风流债遗臭万年,这便也是后话。 可这些在一个不问红尘的国师面前真的什么意义也没有。他真的一点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宋晚晚自半月前开始修习时便被严苛对待,挨着的板子数不胜数,而国师似乎有一套自己的规矩。 她早上做早课的时候抄错了一道咒文,便被罚去祖师面前跪香两个时辰,罚跪完成后便被拉入了大殿拨动星盘,星盘之术为奇门遁甲之学,是道家最为神秘一种术数,她最先接触的便是一段口诀: “若能了达阴阳理,天地都来一掌中。 轩辕黄帝战蚩尤,涿鹿经年苦未休。 偶梦天神授符诀,登坛致祭谨虔修。 神龙负图出洛水,彩凤啣书碧云里。 因命风后演成文,遁甲奇门从此始…” 具体意义她并不明白,张雨霖也没有同她解释,只是让她将口诀铭记于心,千万勿忘。 她看着那浩然的星空蜿蜒到整个大殿,整个大殿只余夜空繁星,星月的光芒披散在张雨霖的身上,他手上拨弄星盘,左手对上黄道十二宫,分别拨动地支到甲子、甲戌、甲申几处,随着他素手微动,而眼前那星空也在慢慢的移动着,长庚星自北移南,天象有异,星辰巨变。 这场景诡谲美丽,令宋晚晚分外惊骇震撼。就是这一双手在拨弄天地风云,她不断的告诉自己没关系,身子却忍不住在颤栗,她真的无法想象,如果国师心怀异心,这个天下会是怎样。 宋晚晚忍下心中所想,强迫自己去抬头观星,张雨霖默默的看到她严重的恐惧。 “你知道为什么历代国师都短命吗?”张雨霖将星盘归位,众星也随之归位,眼前景色全部都沉积下去。 “弟子不知。”宋晚晚骇然道。 “因为天道不允,观星司命总有代价。或身世凄惨,家破人亡。或孤苦无依,孑然一身。或天不假年,短寿促命。这就是天理难容,报应不爽。”张雨霖本是情绪不变的性子,而此时眼睛却微动。 从来冷漠无情的男子嘴角第一次有了略微的弧度,可这淡淡的弧度并没有拉进他与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让人感觉他随时要消失一般,不知为何,宋晚晚能感觉到此时的他极为孤独。 她无意识的拉住了他的衣袖,那素色的袍子被她拉着,留下了一个丑陋的皱褶,她有点可他“师傅,我陪着你。若你能成仙,我为你抚琴祝福;若你羽化了,我便给你送终。” 这是不知道我能不能陪你走完,毕竟她那恶咒一般的寿数不过二十,想根刺般悬在她的头顶。 张雨霖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他心里莫名的动了一下。 少时他父母双亡,一路跟着师傅乞讨,没过过一天正常日子,师傅走后更是孑然一身,师傅弥留时曾言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就是收了他这个弟子,日后也有了一个养老送终的人。他彼时不懂这其中的含义,后来师傅离去,他才知,有了一个弟子,便不用每天面对这冰冷天道,不用与这孤独常年作伴,郁郁寡情。 如今他竟然也有了一个替他送终的人。 如此也好,如此甚好。 午饭过后,宋晚晚开始上香敲罄,对着道祖诵经。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宋晚晚起身时腿麻的动弹不得。她撑着起身,然中道崩殂,身子歪倒在了团铺上,而张雨霖那不近人情板子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狠狠的落在了她手臂上。 她疼的一抽,忍不住拉起衣袖,看着自己手臂上数十道红痕,实在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想着自己早上也被罚了两个时辰。心里委屈死了。 张雨霖见宋晚晚眼睛红红的盯着自己,像是被惹恼了的兔子一般。 他皱眉道“跪好,祖师在上,不可乱动,加罚半个时辰。” 她复又坚持了一刻钟,实在是到了极限,眼前一花身子直往下栽。 这时张雨霖见势不对,一把将她拎起,像提小动物一般揪着她的衣领将她拖出了大殿。 而被这般随意对待的宋晚晚彻底崩溃了,那委屈像是涟漪一般一波波泛起,那凝结在眼眶里的泪珠终于下落,像珍珠般一颗一颗滚落。 见她低头不言,没精打采。张雨霖开口道“不可在大殿失态,你今日状态不佳,回去歇息吧,勿要勿掉明日早课…” 见她抬起头,张雨霖的声音卡住了,她坐在角落里,身体微微颤抖着,泪水决堤一样涌出。眼神中充满了委屈和哀伤,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让人看了心生怜悯。嘴唇微微颤抖,不时地发出低沉的抽泣声。 “你…郡主你身子很不舒服吗?需要我叫医馆吗?”张雨霖一时头大如斗,他从来没见过女子的眼泪,神色慌张无措,身子更是僵在一旁。 “师傅,弟子好疼,父母都未曾打过弟子。您却用板子打得弟子好痛,手臂上满是骇人的红痕……”她撸起袖子手臂举的高高的,那片白皙猝不及防的闯入张雨霖的眼里,他慌乱的移开视线。 心里一紧,有些疑惑,有些奇怪,教导弟子不都是这样吗?当年他师傅也是这般教导他的。莫不是他…错了? 而宋晚晚却觉得不够一般,哭的更委屈了“呜呜呜师傅,弟子每日于此同师傅同食,饮食清汤寡水,饭菜难吃至极,竟无半丝荤腥,全是素菜,且连着吃了半月的青菜,兔子的吃食也无谓如此。弟子身体日益消瘦,身子也渐感力不从心,今日又险些在道祖面前出丑……” “还有那床铺委实硌人,弟子睡那床板,觉得那床铺如比青石还硬,实在睡不好,师傅莫怪弟子失态,弟子难受呜呜呜…” 张雨霖被她哭的冷汗津津手足无措“……我知道了。你且先拭掉眼泪,冷静下来。” 宋晚晚抬头他,眼睛浮肿,泪水滂沱“你凶我,还打我…我难受…”她打了个喷嚏,两人眼见着那个鼻涕泡出现又啪的炸开。 张雨霖“………” 他无奈的将袖中的手帕递给她让她自己擦。 宋晚晚不接“别人的师傅都对弟子很好的。” “嗯。”见张雨霖点点头 宋晚晚得寸进尺道“你给我擦,师傅,好不好。” 张雨霖迟疑道“别的师傅也这般对弟子的吗?”见她点头,他叹了口气,看着那张哭的红肿的小脸,心中突然生起了怜惜,他认命一般的轻柔又仔细的擦拭着她乱七八糟的脸。 “师傅,你对我好点好吗,我以后要陪着你,为你养老送终的。”她拉住他的衣袖,闭着眼睛感觉到他的温柔,忍不住撒娇道。 “嗯。”张雨霖虽然吐字简单,声音冷淡,但那柔软的目光出卖了他的情绪。 嗯。对你好,不打你,做美味的饭菜,要松软的床铺。 翌日,饭桌上果然多了一道蘑菇炒rou,蘑菇新鲜,rou质鲜嫩,虽然是简单的菜色,而对于宋晚晚这样饿了半个月的人来说已经是珍馐美味了。 “这是哪位小厮送来的啊?真好吃。下次去宫里一定得赏他。”宋晚晚边吃边聊,一顿饭即使自言自语也吃的不亦乐乎。 “用饭少言。”张雨霖虽这样说,但他其实并没有阻止她说话。 “师傅你能吃荤菜吗?” “能的,但我不吃。” “为何?” “我修行的是道家中的正一道,以符箓斋醮为重,道士可婚育,不戒荤素,居家而修,俗称“火居道士”。而另一脉全真道却是便以内丹修炼为主,主张入观出家修行。” “你是要入全真道吗?” “不然,我只是是以全真道修行来要求自己的。” “那你干嘛不入全真道。” “我的师傅是正一弟子。”张雨霖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哦……” “你不必同我一般,若不违背教义,你想做便去做吧。”他淡淡道。其实他还想解释一下自己之前要求严厉并非有意苛责刁难于她,只因他幼时便也是这被严厉教导过来的。话到嘴边饶了几圈也最终没有说出口。 “谢谢师傅,你真好。”太好了,能出去玩喽。 “话说回来,师傅,我的床铺也被换成春蝉被了,特别舒服,我睡觉也特别舒服。不过,平日里见司天阁都没有其他人出入,谁伺候你啊?” 宋晚晚理所当然的没有得到回答,她也就是随口一问,估计是宫里派人定时来清扫的吧。 可她细想就会发现张雨霖做事从不假他人之手的。s i m i s h u w u . c O M 7